在前军,中军所在位置,孙武坐在一辆军车上随队前进,他的侧后方一辆车上也坐着一名年不过二十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看面相本来应该是那种十分活泼的类型,但是此时他脸上的悲伤却根本掩饰不住,神情低落得仿佛是一块沉到湖底的墨块。
他一言不发,神色压抑,紧紧抿着的嘴唇显示着主人难过的心情,通红的眼睛显示他在不久前他哭过,痛哭。
他是吴建,当他昨晚兴冲冲地看到孙武率领大军进城,想去找一找自己那时刻牵挂却从不说出口的老父时,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问别人,得到的只是一个充满悲伤的脸庞。
他心中沉了下来,他知道他那严厉到让他害怕的父亲恐怕遭遇了不测。
他却丝毫没有牢笼解除的自由感觉,当他听到一名将领描述当时的情形时,就仿佛看到自己顽固的父亲是怎样倔强地不肯低头,又是怎样选择了玉石俱焚,然后在没有人注意角落流尽了忠血。
他当场崩溃,眼中流下两行血泪,他知道自己再也难以拒绝父亲的要求——他要当一名军人。
这个他在父亲活着时始终抗拒的职业,却在他死后要一力继承下来,不能不说都有些许遗憾和轮回的味道。
而且他也不会知道,在他父亲最后的弥留之际,其实想的却是希望他能够好好跟着云梦君赚钱过个安生日子就好。对于参军,他反而不希望了……
当黎明降临,孙武整军出发的时候,他向李沐要求随军前往豫章,去盛敛父亲的尸身。
李沐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决绝,更有一丝他父亲的神似,轻轻点头。
这一刻。吴建坐在车上,看着周围尽是骁勇的吴国汉子,扫了眼在侧前方淡定直视前方的孙武,他知道自己要与过去决裂了,有一种叫成熟的东西开始出现在他的身体表面。
……
只经过了很简单的几次休息,当所有人临近半夜赶到豫章时,每一个人都几乎已经脱了人形。
疲惫憔悴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到几乎再难跨出一步。
可是,豫章城就仿佛是一剂兴奋剂,把所有人都刺激得打了一个机灵。
身体虽然疲乏。但是眼睛却十分明亮,神色更是带着浓浓的兴奋。
只是让所有士兵错愕的是,当他们来到豫章城下列好阵时,城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没有楚人的军队出现,只是出现了一些最普通不过的平民,而且还尽皆都是老弱。
他们夹道在两旁跪下,迎接吴军进城。
孙武看着这种情形,并没有贸然全部进城,而是派了一队人进去查探。
结果是。在傍晚子常等人到达之后,便下达了******,全城能够走得动的人,全部带走。只有一小撮已经老弱到实在不堪长途跋涉的人选择留在了豫章。
这个时代,在当权者眼中,人在某种程度比领土要重要。
当然不是因为人命至上的理念,而是因为地广人稀。领土有,人却稀少。土地不是稀缺资源,人才是。
人可以生产粮食。人可以服务权贵,人可以拿起武器,人,也是播种机……
此时的豫章已经是一座空城。
空城。
空旷得盛夏的夜晚走在街道上竟然让人觉得浑身冰冷,以至于起了一身突突的鸡皮疙瘩,就仿佛这里经历过什么恐怖的事件,而周围尽皆是森森鬼蜮。
因为士兵们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实在没法再赶到下一个重镇坝城去,所以孙武便命令歇息一晚。
士兵们如蒙大赦。几乎是在街道上倒地就睡着了,鼾声四起。
吴建告辞一声,带着几名家仆独自去了……
……
情况比孙武想象得还要好。
因为全军已经尽数溃散于吴都,子常几乎称得上是光杆司令。
原先留在豫章和坝城的军队甚至不满千,要守城根本是痴心妄想。
子常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经此两次大败,楚国兵力为之大虚!
子常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犹犹豫豫,率领残余部队和大量平民度过坝城外的河流,直撤回对岸去了。
到了居巢方才稳定下来。
这里楚人众多,楚国根基稳固,就地招募士兵,还是很有保障的。只是想收服失地,甚至就此打残吴国的计划是彻底成了笑话。
接下来,自己甚至要防备楚国被吴人打残了。
或许,就自己个人而言,还有没有这种机会,都成了疑问。
当天,一匹快马出了居巢,飞奔郢都送信去了。
……
吴国的清洗基本完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国的几大老牌贵族废的废、残的残、剿灭的剿灭,没有剿灭的也是拖家带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逃难到邻国去了。
那一晚,那些贵族的家主尽皆覆没,也预示着他们大势已去。
吴国强族为之一空。
国内势力很快出现了空虚。
不过,这并不值得担心,除了在最初开始的时候造成了一些风声鹤唳之外,原本二流的家族很快开始向吴国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权臣云梦君示好,诚恳地送上礼物,隐晦地表达效忠。
而原本的王族,吴王以及家小如今都被幽禁宫中,其关系较近的宗族自从两次叛乱之后也是杀的杀,逃的逃,其余人原本就关系疏远,在朝中不成气候。
只是有一件,吴王叔父季子札如今仍在晋国做客,路途遥远,吴都之事发生也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