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她有记忆以来,到现在。于饥寒交迫中成长,到被选中,竞争大祭司之位。这个过程苦不堪言,也残忍至极,是对人性多重的考验。她与小哥哥傅千帆一起,披荆斩棘,终于得到了祭司之位,屈居于尹雪儿之下。一个屈居,让二人生死永隔。她处心积虑,终于成为大祭司,辗转百年。眼前一幕幕,都变得那么模糊。唯有六合县里经历的一切,仿若今天一般,格外清晰、历历在目。
待她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正是大年除夕。
第一眼,看见得便是曲南一。他趴在床边,睡着了。那只干瘦的手,还攥着她的手,温热温热的。
胡颜点了曲南一的昏睡穴,抽回手,下了床,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曲南一眼框凹陷,下颚上布满胡茬,睡得很沉。
她抬起手,见它已经恢复如初,细嫩得犹如羊脂白玉。
胡颜的视线一扫,落在曲南一的手腕上,发现那里缠着白布条,渗着鲜红的血。显然,是新伤。曲南一永远知道,她需要得是什么。而他每次的给予,虽十分自然,却令人动容。
胡颜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闭上眼睛,放缓呼吸,不然眼底的湿润流淌而出。她弯下腰,落下一吻,在他的鼻尖。站直身,披上大氅,打开房门,走进了寒风中。
搜侯看见胡颜,问:“胡姑娘,您这是……?”
胡颜沙哑道:“给我准备一匹马。”
搜侯应道:“诺!”
胡颜直接去了厨房,提溜出一个食盒,走出了县衙后院。
搜侯将缰绳交到胡颜手里。
胡颜飞身上马,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拎着食盒,眯眼看了看漂着清雪的天,道:“让他睡一会儿,不要惊动。天黑前,我会回来。”
搜侯笑道:“诺!”吓死他了,他以为胡颜又要不告而别呢。这位主儿,在自家公子心中的地位,那是无人能及。若待会儿公子醒了,不见胡姑娘,不知道要如何折腾呢。
胡颜喝了一声驾,策马而行,踏起清雪无数。
她一路来到艳山脚下,爬上埋葬了白子戚的地方,坐在一棵树下,打开食盒,从中拿出两碟小菜和一坛子酒。将小菜摆放到地上,排开酒封,仰头灌了一口,咕咚咚咽下。
她也不说话,就一个人独饮。
半坛子酒水下肚后,她的双颊泛起红晕,人如粉面桃花,端得是秀色可餐。她的双眼迷离,泛着水润的色泽。眼尾染了一点红,就好似一片红梅花瓣飘进了眼中,点缀出了妖艳的媚气。她的唇微张,喝着白色的气体,泛着诱人的酒香。
她倚靠在树干上,抬手指向那片凹地,虚点了两下,仿佛在说你呀你呀。
无声,始终无声无息。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是说给封云起?还是白子戚?
前者生死未卜,恨透了她;后者……后者葬在了这个深坑里,与艳山合为一体。明年的春天,不知他的尸身上,是否能长出一根青藤,破土而出,来到地面,看看她?
白子戚……
胡颜又灌入一口酒,呵呵一笑,闭上眼睛,倚靠着树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沙哑道:“一场清雪一场寒,岁岁年年人不还。子戚,你从不信我口中的天谴,如今,你信了吗?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死了,尸骨无存,就是天谴?”睁开眼,站起身,突然将手中拎着的半坛子酒水砸向地面,撕心裂肺地吼道,“你死,是对我的天谴!”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心,一下接着一下,“这里……这里……太痛了……”
她弯下腰,捡起石头,用力砸向坑里,嘶吼道:“你是个混蛋!”又扳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深坑,“混蛋!混蛋!”
声音一bō_bō地传开,回荡在艳山深处,掀翻了这场清雪,撕裂了原本的平静。
胡颜不停地搬石头砸深坑,每一下,都那么用力,仿佛打在了白子戚的身上,让她解恨。
累了,动弹不得了,她跳下深坑,躺在石头堆上,望着混沌的天色,喃喃道:“子戚,为什么?”为什么反反复复,将自己活成一个谜?为什么神神秘秘,将所有重负都塞进心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与尹雪儿死在一起?为什么她那么憎恨情深不寿这四个字?!为什么连个念想都不留给她?
脚上的盘蛇戒被她扔进了温泉水中,不知方向;白子戚的心被她践踏在深坑之下,碎成千片。到底是她太傻,还是白子戚太傻!请之一字,到底要如何写?一笔一画,雕刻在心上,鲜血淋淋,痛得不能自己,却仍旧不能舍弃。若白子戚真得无心,该多好。这样,她就不会爱上他。而他,也不会在得到尹雪儿的命令后,刻意接近她,从而喜欢上她。
往事一幕幕,难相忘。
凡尘种种,难以坚强。
胡颜佝偻着身子,痛哭却无声。
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颗颗滴落到石头上,凝结成了冰。
胡颜昏醉在自己的泪海中,无法醒来。
梦里,她看见白子戚向她走来,将那枚盘龙戒戴在了她的脚上。有些凉,却令人欣喜。
天色渐晚,掩住了她的泪水和身影。
一个人由树后走出,悄然无声。
他衣袂飘飘,来到胡颜身前,垂眸看着她。
那双好似寒星的眼睛,滑过一丝迷茫。
他轻轻蹲下,伸出手,用食指沾了胡颜的一滴泪,举起,凑到眼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