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樊莺的话,高峻和柳玉如谁都没有表示异议。
婆子、瘸脚老汉马上起身收拾,把已经铺到床上的被褥再卷起来,把木柜中的衣物打包。樊莺面对杀害了父母的仇人,没有手起刀落就已经够仁慈的了。
瘸脚老汉再去摇醒了沉睡中的小孙子,他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婆子一边给他穿着衣服,一边擦眼泪。
她哽咽着,对丈夫、也对高大人、和柳夫人三个求道,“人是我们以前害的,与他们爷俩无关,我可以与他们一刀两断……”
如果是这样,那么本来与此事没有关系的老汉祖孙也就不必走了。
老汉道,这,这怎么好呢,该要受的罪是必须要受的,雷不劈你,就是让你受这一场的……就让我陪你一起受好了!
樊莺冷冷说道,“天亮后再离开吧……”说罢扭身回了二楼上去。
柳玉如问婆子,“那……你的两个儿子,可有消息?有些什特征?兴许可以让高白出出力气、帮着寻一寻的。”
婆子道,“柳夫人,婆子哪还有脸再麻烦高大人你们!”
柳玉如道,“老伯说的有些道理,只说你这两年照料我们一家人的饮食、尽心尽力,又亲手接生峻的几个孩子到人世上……”
婆子一听,又哽咽了,“柳夫人,这世上就数你心最好了,想的全都是别人。可你越这样说,婆子越没脸在这里呆了,在牧场新村也没脸呆了。”
柳玉如说,“但莺妹妹的心情我更懂,你也不知她从小受过的苦。她的意思,我和峻都不能违拗,天明后就让高白在旧村,不行就在西村,离得远一点给你们安顿了住处,从此独自过生活吧。”
婆子哽咽不能语,老汉连连代为致谢,说柳夫人宽宏大量。高峻问婆子道,“你的两个儿子有什么可以相认的记号或凭证?”
婆子沉吟着,又试探着低声道,“是两个双胞胎……其中一个记不得了,另一个,在左胸前有个心形的胎迹。”
高峻脸色苍白,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婆子怒目而视。柳玉如也变了颜色,嘴唇哆嗦着质问,“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不等婆子回答,高峻已经拉起柳玉如快步出了门房,老汉在门房内追问妻子,“你到底说错了什么了!把高大人惊成了这样子!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你有没有想好呢就胡说?!”
在院子里,柳玉如紧紧拉着高峻的手,被他一直拉到院子当中,然后再停在那里。她以为,高峻的心中一定是五味杂陈的。
家中的这些女子们因为与他有肌肤之亲,知道他胸前有心形胎迹,别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胎迹曾被柳玉如用烙铁烙去过,但又显露出来了。这是一个有别于原来那位高牧监的秘密从不被人提及,婆子也不该知道。那婆子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柳玉如猜不透此时此刻高峻想什么,两个高牧监——高峻和他的前身——双胞胎。如果这不幸就是真的,这件事情可就大发了!连她都想不好要如何处置了。
善待婆子也就委屈了樊莺,完全依了樊莺,将婆子一家撵出门去任其自生自灭,好像也不大合适了。
她以为高峻突闻此讯,大概会表现得几近虚脱,失了主意。但他没有,在黑暗里的院中站得稳稳的。
随后,只见他将一根指头倦曲了塞到嘴里,一声刺耳的哨音穿透夜空传了出去,震得柳玉如耳朵嗡鸣。
他对柳玉如叹道,“人心!真不好琢磨呀!”
柳玉如慌忙伸手摸他额头,凉凉的也不热,听他再道,“你可记得以前,有一次婆子就在这里,让人拿菜刀追得满地的跑?”
柳玉如想起来,那还是高审行在西州任长史时,婆子有一天在厨房里与菊儿拌嘴,无意中揭了高审行的短。长史大人恼羞成怒,拿刀追砍婆子。
而那次高峻赤了上身,从屋中跳出来解救,夺了高审行的刀扔在地下。
那应该是婆子唯一见到高峻胸前胎迹的机会,也是唯一一次。因为高峻在牧场救火晕倒的那次,即便她拿着烙铁烙他胸前,婆子端了火盆进去后,当时就被她打发出去了,那次见到胎迹的,也只是柳玉如和樊莺两个。
而且柳玉如仿佛也记得,高审行砍人事件之后,在好一段时间里,婆子见到高峻时的表现都不大自然。但那时她为何不借此来与高峻相认呢?
正在胡思乱想,二楼上那些女子们还有苏殷也纷纷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一堆儿。而院外,深夜的街道上就跑来了四匹马,有四名护牧队跳下马来,“高大人,有何急事?”
高峻指着门房道,“把他们给我搬到西村去,一刻也不要在这里待了!”
没有人对高总牧监的命令问个为什么,四人立刻行动起来。婆子和老汉的家当也不多,就用高峻和樊莺赶回来的马车送他们去。
婆子抱了小孙子,眼睛发直地站出来。她没料到,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惹来了这样的结果,她想与高大人承认是自己说了谎,但没有勇气。
此时,柳中牧牧监刘武、录事刘采霞听到高大人院子里的哨声,也披衣赶过来看个究竟。
以往,婆子在牧场这些大小官员的眼中享有不低的身份,此时高大人突然急匆匆地要打发她离开,刘武也不便细问,只说深更半夜的,西村的院子也要现找。
高峻态度坚决,只道,“我不管她去哪里,但别在这里烦我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