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下午薄暮时分,皇帝仍在文华殿与阁臣议事尚未回转,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应对。
朝西走在夹道里,西北风呼呼吹着,西斜的日头暖暖照着,有点冰火两重天之感。
绮雯紧了紧棉袄的领口,她想象不出,皇帝他妈这么久都没有对自己产生过兴趣,怎会单挑了今天想见她了呢?难道今天,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对于这位疼养子赛过亲儿子的奇葩老妈,她也一直有着好奇。有关太上皇后的往事,李嬷嬷没对她说起过多点,皇帝不情愿说,王智他们也不好嚼舌头,绮雯就没获得多点直接信息,所了解到的多是自己从一些蛛丝马迹分析来的结论。
太上皇后会偏疼潭王,绮雯认为主要原因倒不在于她,而在于潭王。想必还是由于潭王手腕太过高明,忽悠老妈得利,才导致这样的结果。潭王生母一样是出身不高,貌似直系亲属都没剩几个了,笼络好这位继后养母对他有多重要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反正皇帝的性子绮雯是看得很明白,这样的儿子确确实实不容易让父母喜欢得起来。而且他绝对是越看着母亲偏疼弟弟就越不爱搭理母亲的那种人,从这方面来说,他不受宠也有点“活该”的意味。做人何必那么凌厉呢?适当讨好着点自己亲妈又不丢人。
从现今的结果,绮雯就可以做出两个判断,一、潭王确实有两把刷子;二、太上皇后段数不高,说不定就是个糊涂老太太。
慈清宫因份例比别处都高,又要照顾太上皇这位特别的病人,室内就烧得比别处都要暖和些。绮雯身上穿着绛紫色遍地缠枝莲纹的蜀锦棉袄,走在外面阴凉处还稍有些冷,一迈进慈清宫正殿门槛,就立刻觉得有点热了。
好在太上皇后是坐在紧挨明堂的东梢间里见她,总比次间的暖阁还凉快一点。
绮雯由周姑姑引着进门,低眉顺眼地下跪叩首:“奴婢绮雯,见过太上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上皇后穿着一身铁锈红的织锦缎褙子,下配藏青色罗裙,头上几乎没什么钗环,只勒了条银灰色锦缎绣云纹镶南珠抹额,看上去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眉眼间与皇帝很有几分相似,周身上下罩着一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微侧着身子坐在炕边,目光淡淡地朝绮雯望了望,说道:“起来吧。”
待得绮雯谢恩站起,太上皇后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难怪两个儿子都动了心呢,当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这身段,这眉眼,细细看来竟挑不出半点瑕疵,纵是这般素淡的穿戴,没配几样首饰,也是丝毫不输给自己这些年来见过的任何一个美貌宫娥了。
不过,单是美貌,就能令源琛源瑢两人都去魂牵梦绕么?自己这两个儿子都堪称人中龙凤,若非她耍了什么狐媚手段,怎可能一并看上了她……
“听说近日今上都着你一人近身侍奉,”太上皇后轻啜了一口茶,缓缓道,“本宫便想寻你来问问今上的近况。你如实回禀就是。”
绮雯应个是:“娘娘请问,奴婢必定如实回答。”
“今上这些天的晚膳可都按时进了?”
“回娘娘话,今上近一个多月以来几乎日日都于戌初进了晚膳,只这月初六与初八那两日因回宫稍晚,才进的晚了些。”
竟是如此细致的回答,太上皇后微感意外:“那今上就寝如何?”
“回娘娘,今上晚间仍然忙于国事,最早时也要临近子时才会就寝,只是奴婢每晚亥时便下值了,是以对此事了解不详,娘娘若想知道,请容奴婢问过钱公公他们,再来禀告娘娘。”
“如此说来,今上睡得如何,你是更不知晓了?”
她这到底是想问什么啊?绮雯心里嘀咕着,面上仍恭谨平淡地回答:“娘娘恕罪,奴婢确实不知。”
“难为你了。”太上皇后搁下手中茶杯,略转了下身子正对绮雯,“今上日夜操劳,身边正需有个知冷热的人照看,本宫见你像个妥帖的,今日便做个主,封你个淑人。暂且也不必另住别处,就留在隆熙阁里,贴身照料今上吧。”
绮雯心下大惊,忙跪下道:“谢娘娘垂怜,只是奴婢出身卑贱,不敢作非分之想。况今上也尚无这层意思,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太上皇后的神色登时冷了下来,静静瞪视她片刻,轻哂一声:“真不愧是今上心尖上的人啊,竟连本宫的面子也说驳就驳了。周蕊,教教她规矩!”
周姑姑应了声是,转瞬便叫内侍请来了家法戒尺,倒像是早已备好了的。
绮雯心里七上八下,若是真有心替皇帝做主册封她,她依着规矩也是该推辞几句的,太上皇后只需坚持下去也就是了,看这个转折,这位老娘娘明摆着就是借题发挥,存心找她的茬啊!
她迅速思索了一个来回,也没想通自己哪里会惹了对方不痛快,分辩也无从辩起,眼看着家法传了来,她也无话可说,入宫以来虽说处处受着规矩限制,还一次都没受过皮肉之苦呢,连在尚仪局受训都没挨过戒尺,难道今天倒要在这里开荤了?
那戒尺长约二尺,以老竹制成,柔韧劲道,泛着淡红的光泽,看着就让人胆颤。
眼看周姑姑就要动手,旁边的黄花梨槅扇里忽然传来一点响动,像是有人将茶碗碰翻在了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