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一面镜子,上等精铜磨成,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瑕疵。
两个老宫女正在服侍李太后更衣。今晚将有一场盛宴,太后要盛服出席。
镜子里面,是一个高大雄壮的女人,放在男人堆里也能与一堆军汉一比,放在女人里头这身材就强健得太过突兀,铜制的镜子不能清晰反映出主人黝黑的皮肤,不过就身材五官而言,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美人——哪怕再年轻二十年。
“太后娘娘这一身装扮,端的是雍容华贵之极。”
左右的太监宫女,自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去称赞太后貌美,因此用词上另辟蹊径。
李太后淡淡道:“待会宴席之上,可不要用错了称呼,哀家不想为这点,让前朝的老夫子们念叨。”
旁边服侍的人慌忙低头应是,暗中都捏了一把汗。
李太后本名李陵容,出身卑微,本是先帝司马昱在潜邸时的宫女,在织造坊干粗活。司马昱的几个儿子或夭折,或废黜,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膝下无儿,因此命人占卜,得吉兆云:后房有女,当得二贵男。
但得到这个吉兆之后又经年不得子息,司马昱着急了,便请了葛长孙遍相府中爱姬,葛长孙无不摇头,司马昱想起之前卜筮之语,干脆把潜邸中所有宫女婢女全都叫出来,让葛长孙一个挨一个地看。
葛长孙连看数十人无不摇头,等看到李陵容时才大惊失色,对司马昱说:“就是此人了。”
司马昱虽然不喜欢李陵容的容貌,但当晚还是召她侍寝了,后来果然生下了当今大晋天子司马曜以及司马道子兄弟俩,自此母凭子贵。
然而大晋礼法森严,门第势大,李陵容由于出身的缘故,哪怕亲生儿子都贵为天子了,但司马曜仍然不得不以已经死了很多年的王氏为嫡母,追尊其为母后,反而是李陵容这个还活着的亲生母亲,在儿子即位时也仅仅获封为淑妃,数年后才升为贵人,如今离皇太后还有sān_jí之遥。
可李陵容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外头还有一个官居司徒的次子,不待其言,其势自大,只要不是正规场合,左右于人前人后也总以太后尊称之。只不过受制于门第势力与朝廷礼法,这“太后”之称未免有实无名。
门外一个少年转了进来,正是司马道子,做了个手势,宫女太监们慌忙告退,司马道子身后人影一分,分出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来,却是雷炎。
“母后,御花园那边都安排好了。”司马道子凑上前来,涎着脸说:“要不要儿子给他们下个绊子?”
李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什么意思?”
司马道子道:“沈胤是湛若离那贱婢的徒弟,陆氏又是陆宗念的丫头,这对狗男女教出生下的小狗男女,能是什么好货色?不如趁着今天,让他们出个丑吧。”
李太后冷冷盯了他一眼:“道子,娘亲当年的事情,你皇兄都不甚晓得,你知道的却不少啊!”
司马道子被这眼色看得头一缩:“母后……我……”
李太后陡然厉声道:“是谁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哼!以后若让我知道你这般无聊,便让你多练几遍‘三入地狱’。”
司马道子听到“三入地狱”四字,不禁打了个冷战:“别,别!儿子再不敢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母后真不计较当年的事情了?当初母后答应在御花园举行婚礼时,儿子还以为您是要趁机下手呢。”
李太后冷冷一笑:“湛若离那贱婢被人抛弃,早就落得个没下场,至于陆宗念,我对他已无恩仇情怨。沈陆联姻这件事情,诸公既然觉得合适那就由得他们吧。”
“只是真让沈陆两家联姻,若那两个小狗男女真的都打破了天人障壁,那我们的面前,不免又多了一块拦路石。”
“王谢才是能压着司马氏的双锋剑,”李太后道:“当年王陆联姻,那才是统合南北内外的门阀联合,沈、陆都是江东本土豪门,他们抱团之后,若是因此壮大,指不定反而会和外来大姓起冲突呢。这件事情,咱们顺水推舟便是。”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母后英明!”
至始至终,雷炎都是一言不发。对于权力斗争,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铜镜的镜面忽然荡漾起来,就像水面起了涟漪,雷炎根基本就牢实,这几个月在李太后的调教下,已跻身心宗一流高手之列,看出铜镜波动乃是有人动用心法,今晚将有盛宴,大晋皇宫的布防比起平日又严密了不知多少,而李太后作为心宗绝顶人物,她的居住地更是外似宽松实如虎穴,这心法竟能突破大晋皇宫的层层禁制,在李太后的寝宫之内产生影响,这让宫中三人同时咦了一声。
李太后先半步察觉是谁,云袖一挥挡住了两个儿子的目光:“你们且退下。”
司马道子不免奇怪,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连自己都需要瞒着的,但不敢开口。
二子告辞后,铜镜之中形象显化,果然是严三秋!
李太后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陆沈氏。”
“何必如此!”镜中人用几乎一样的语气说:“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淑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是司马李氏?”
两人隔着镜面,同时对视,同时挂上嘲讽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相貌,却是极其相似的神情。但李太后的嘲讽始终都在,而那边严三秋的眉角却很快就现出几分愁苦来。
李太后见到她这幅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