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字不识一箩的铁匠也能当老爷,震惊的不仅是那群匠户,在崇州县、在海陵府,也是往湖里投入一块小山似的掀起泼天狂澜,成为酒肆茶楼、馆驿走铺间,人们争先相传的奇谈。
“当真是胡闹,莽夫也能当官,将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置于何地?”
官船停在水驿码头,岸头便是茶肆。
淮安知府刘庭州、山阳知县梁文展、盐渎知县胡大海以及淮安府军指挥使肖魁安坐在船舱里,静听茶肆里茶客放声议论崇州铁匠当官事。
盐渎知县胡大海倒是先忍不住,满腹牵骚的抱怨起来。
崇州修捍海堤的折子批复下来了。
曹义渠截西秦郡税银以修径源渠,朝廷都无奈应允了;林缚在淮东自筹粮钱修捍海大堤,朝廷又有什么借口不许?
朝廷下了特旨,要淮安、海陵两府以及两淮盐铁使配合之。
有了这道上谕,林缚便正式召盐渎、建陵、皋城三县以及射阳、大丰盐场以及鹤城草场司的主官到崇州议事。
肖魁安是为淮安府军的裁编事,到崇州面见林缚。
刘庭州不是无所作为的官员,他心里清楚捍海堤筑成对淮东地区的好处。
事实上,刘庭州在任盐渎知县时,就上书建议在盐渎与射阳盐场之间修捍海塘。
单在盐渎县东修一座捍海大塘堤,少说要筹四十万两银,远非盐渎一县能承担。
刘庭州是想朝廷能从盐铁使拨银,才越郡府两级,直接上书朝廷。
两淮盐利是朝廷命根子,刘庭州不合规矩的上书能有什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林缚初任淮东制置使,就要自筹粮钱在盐渎、建陵、皋城、鹤城外围,修筑捍海大堤,在燕京、在江宁都引起很大的震动。
在淮泗战事后期,刘庭州处处与林缚作对,也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所坚持。修捍海堤对淮东有大利,刘庭州在这件事上却又是支持林缚的。
刘庭州对在盐渎东面修捍海塘,有过认真的考察,即便林缚这回没有召他过来,他也不管,特意与盐渎知县胡大海一起,跑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山阳知县梁文展有其他事要到崇州跟林缚专陈,主要也是借这个机会,与崇州众人亲近、亲近。
从淮安坐船南下,进了皋城境内,就听到满城都在议论林缚在崇州提拔铁匠做官的事情。败夫走卒们当成一桩奇谭来议论,更多的是羡慕、眼馋;在刘庭州、胡大海、梁文展、肖魁安等人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胡大海平日是小心翼翼一人,听到这些荒唐事,也忍不住在刘庭州、梁文展面前口出怨意。要认真细究起来,胡大海都能算是抵毁上司了。
梁文展抱着茶盅腹里冷笑,暗道:林缚在江宁就给陈西言斥为猪倌儿,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短短三年间“胡闹”到如此地位、如此势力?梁文展心里如此想,脸上倒不动声色。
淮泗战事后期,梁文展甘为林缚前驱,为林缚收拾马家,为淮东军势力全面渗透到山阳县,立下汗马功劳。
谁都不是笨人,梁文展与刘庭州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毁了,他也给淮安府其他的官员孤立起来。
淮泗战事里,梁文展也是有功之人。
战前梁文展是淮安知县,淮安县是淮安府首县,淮安知县官定从六品,比其他县的主官要高一级。战后梁文展正式出任山阳知县,正七品的职守,不升反降。
在张玉伯出知徐州之后,淮安通判的位子没有轮到梁文展。
旁人都冷眼看好戏,都说这是梁文展投靠林缚、得罪岳冷秋、刘庭州的下场。
梁文展这段时间夹着屁股做人、低调做事,仿佛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心里却清楚得很。
张玉伯在短短半年多时间里,从江宁府司寇参军到出知徐州,连升四级,但与陈韩三同处一城,是福是祸,还真难以预测。
林缚曾劝张玉伯托病辞谢,张玉伯思量再三,还是接受岳冷秋的辟举,到徐州任职,他心里也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但家小都留江宁,只身到徐州赴任,心里未尝没有做最坏的打算。
看看这一两年来,多少知府、参政、参议、宣抚使、监察使、提督死于战乱。乱世将临,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证,升官又怎么算得上一桩好事?
要不是想透这点,梁文展又怎么在淮安夜奔林缚?
战后,梁文展要争淮安通判倒不是没有机会。一是他心里有愧刘庭州,不想在淮安与刘庭州对立而处。再则他料到会给淮安的官员孤立,夹在淮安府诸官员中间任通判,难有施展拳脚的机会,远不如独掌山阳更有作为。
梁文展心里清楚,林缚据淮东以自立,山阳县的地位比淮安城要重要得多。
梁文展谋求的是淮东军的地位,而不再是朝廷所授的官位,又怎么可能放弃山阳知县一职,去争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淮安府通判?
要说出身,淮东军诸人自林缚以下,哪个出身又是高了?林缚能率淮东军诸人做出这一番事业,闯出这一番天地,便是士大夫眼里的“胡闹”所致。
林缚在崇州辟举铁匠为官,恰恰是他一贯的作风,梁文展倒不会觉得有多意外:铁匠里就没有可用之大才?
或许在他人眼里,林缚此举有些过于张扬,几乎将淮东军推到与士大夫势不两立的地步,不是善策。
梁文展认识又有不同。
崇州修捍海堤便有蛰伏之意,相对于奢、曹、梁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