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商检查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南街的平房和筒子楼被推土机改造成了废墟后,工商税务检查就层出不穷,时不时的还有城管出现,强制将某家露头的房子拆掉。
老光头关上了木窗和木门,用木棍顶住,透过缝隙悄悄的看着。
整片棚户区,还没听说谁家在工商局注册过,所以检查到谁家,谁家就倒霉。
一张大大的整改通知单,贴在了对面杂货店的门上。
那是老余家的铺子,他们家是船舶公司的下岗职工,景况在钉子户中尚算不错,早年在南面置办了两套筒子楼,而今儿子儿媳齐上阵,硬顶着不让拆。在强拆未出现的此刻,尚有些作用,也是兴街南的头面人物。
老余昨天还鼓动着商户们说:没有6000一平米,绝不搬迁。
结果,今天就遭报复了。
“谁啊?”光头的老婆关掉了液化气,也趴在窗户上看。
“老余家。”
“他们啊。唉,牛家的能给6000块?600块还差不多。我就说要出事。
光头不耐烦的拨弄着手掌,道:“别乱嘀咕,没事睡觉去。”
他当然知道牛家的厉害。早在牛翔之前,他老子就是棚户区的一霸,打人砍人,占地方赶街坊做独门生意,甚至一度还想收保护费,江南不敢做的事情,他在江北全都试过了。
光头当年初开小卖铺,没少和牛家起冲突,占便宜的时候却不多。
现在,牛翔攀上了外商的高枝,立刻从江北的地头蛇化为坐地龙,手下一群小混混跟着,连谁家喜欢在哪里拉屎都知道。换成是市里的拆迁公司,哪里知道老余家的杂货铺子开在哪里?又哪里知道是老余在撺掇着要做钉子户。
“打蛇打七寸啊。”老光头自言自语着。
别看老余家有两套房,可要是没有了这街口上的杂货铺,立刻就断了生活来源。
自家又何尝不是这样。
要是没了铺子,恐怕立刻就没米下锅了。
“怎么了?”他老婆早就心急的不行。
“6000一平米,看来是不可能了。”老光头摸着脑门,失望的很。
他的铺子有20平,要是6000块的话,转去市里也能做生意了。
“哪里有那多好事。”老婆听见了,咧着嘴道:“耗着吧,都没断水断电呢,听说还有丢毒蛇,泼油漆的招数,现在文明着呢。”
此时的拆迁,的确称得上文明。因为正式的拆迁工程还没开始呢。牛翔和他的直接上级,山下奉林的主要工作,是保证江北码头能顺利施工,人手也都调去了那边,至于后面的这些仓库区,并不算是重点。
尽管如此,光是靠三菱偌大的名头,官方力量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市长何复汉说了:要为江北改造保驾护航。
下通知单的就是正经的工商所公务员。作为国家干部,他们通常不喜欢自己动用暴力,若是按照规定缴纳罚款并停止营业的话,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若是不按照通知单上的规定做事,则会有临时工们组成的大队来强制执行。
“幸亏没给咱们家贴。”老婆见那两个小伙子上车去了,庆幸的道。
“不能让他们拆了老余家的铺子。”老光头忽然道。
老婆脸皱的像抹布一样,但没吭声。
她也知道,街坊邻居的且不说,现在是要做钉子户了,多一家人就多一家的力量。
“你小心些。”她轻声道。
“没事。”老光头摸着脑门道:“等杂碎们走了,我们也准备点硬货……”
硬货是指有杀伤力的东西,石头砖块只是基础产品,自制的燃烧瓶、能甩出去的小斧头,都是用在最危险的时候的。
“不用吧,帮个忙罢了。”
“现在打起来,有老余家在前面,要是等他拆掉了再打,这铺子就保不住了。”
老婆眼泪刷刷的流,心里害怕的厉害。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老光头设想的方向发展。
两辆中巴车停在那里,竟然不走了。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一辆卡车装载着工人停在了兴街南的路口上,接着“乒乒乓乓”的,建起了一个简易的铁皮岗亭,并有一名民警和工商所管理人员,大模大样的坐了进去。
怪不得前面的大檐帽脸色不好。
谁被发配到江北码头区,心情都好不了。
老光头和他老婆则彻底傻眼了。
工商所的人就坐在街口子,岂不是连生意都不能做了?不用说,谁开门谁倒霉。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了。
等到了晚上,铁皮岗亭里亮起了灯,原先的民警坐着大巴回去了,新换的警察又带来了两名穿着反光背心的“治安联防”,也就是传说中的协警。
工商所的人仍留在岗亭里,和其他三人熟络的聊着天。四个人聚在灯下,显是要熬个通宵了。
这让期待警察会下班的居民们失望透顶,同时更加的不安。
兴街是附近店铺集中的地方,要是不能营业的话,以后连买米面油盐都不方便,难道每次都去市里购买?
夜色降临,本应热闹的兴街一片寂静,不仅没有电视机的声音,连亮着电灯的人家都少。
最早来的中巴仍旧停在路面中心,工商的字样,代表着随时查封店铺的权利。
软性的拆迁准备,令随时准备对抗暴力拆迁的民众无所适从。
老光头从后门爬了出去,挨家挨户找人商量,说了一夜的话,直到天明也没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