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今天还是我们当值啊?”晨起,一个中年胖兵士懒洋洋穿起盔甲,问身边的年轻同伴。
“刚才我去看了夏季当值表,五月起到七月份,整三个月都是我们甲子队的轮流站岗。”年轻的瘦兵士一边回答,一边费劲地搔着胳膊上昨夜被虫子叮出的大红肿包。
问话的胖子脸色一变,有了愤色,但是他忍着,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
“等到八月份开始,会进行轮换,那时候就轮到乙丑队当值了。”
年轻的兵士愣愣听着,一时间没明白胖子的意思。
“又是那姓罗的做的安排,就知道这样的‘美差’肯定会落在我们头上,这样的偏心不是一遭两遭了,现在他们乙丑队的大爷们一个个成日家好久好肉地吃着喝着,在被窝里睡着,我们却天天在大太阳下烤着——哼,八九十月最是凉爽的时候他们抢去了,等到了寒冬腊月又轮到我们这帮倒霉蛋了——炎热的时候暑热加虫咬,寒冬时候冰天雪地的,我们这些人就是铁打的!”
年轻的脸上显出天真的疑惑,“大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甲子队的的兵士要受这样的待遇,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欺负人?仅仅是欺负还是轻的呢,以后你就知道了,这是在和平年代,没有战事,我们就在日常伙食和值岗、训练上吃亏,月月被无故克扣军饷也是常事。我们也都忍了,这要是真正有了战乱啊,到时候打头阵做炮灰的肯定是我们这些人。”
年轻兵士还是不明白。
胖兵士干脆拉他一把,两个人出了军寨门一直往西边走,此刻换岗要紧。幸好他们俩今儿岗位紧挨着,所以等换完岗,他们之间只相隔了十步距离,各自站在城墙头上,胖兵士扯着嗓子继续给年轻的同伴发牢骚。
“我们是没娘的孩子,后娘当家,我们不受欺负谁受欺负?”胖兵士扯着脖子吼。
年轻的兵士愣愣站着,心里的沮丧浮现到脸上,整个人都霜打了一样蔫蔫地站着。
他本来是个落第秀才,两次科考未中干脆放弃了梦想来当兵,家里人也一心盼着他能出人头地,想不到军营里比官场上还黑。
时间在站立中静静流逝。
秀才兵眯着眼望对面,过了眼前这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地平线,就是邻国地界了。
近年来两国相安无事,但是互相之间的戒备和警惕却还是一直保持着。
他看到邻国的大旗在风里慢悠悠地飘荡。
好男儿,当马革裹尸为国效劳,想不到自己生在了和平年代,读书无路,来这里当兵,一进兵营迎来的不是热火朝天的训练,而是草草站了站队形,宣布了每个人所属的队部,接着就是这没完没了枯燥无味的当值站岗。
这样的日子甚至要比十年寒窗苦读还枯燥。
“秀才不是我说你啊,你们读书人就是死脑筋,进兵营前为什么不打探打探呢,人家都进了乙丑队,偏偏你个呆子跑这甲子队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被称作秀才的瘦兵士苦恼地摇头,他真不知道为什么分队的时候一个个和他一起入营的同伴都分到了乙丑队,独独自己到了甲子队。
“因为你和我当初一个样,没有花钱。”胖子摇着头,随着太阳高声,气温正在上升,他胖,所以要比瘦子早一点感到了酷热的侵袭。
秀才苦恼,“小生家里贫寒,为了供出一个读书人,爹娘省吃俭用花尽了积蓄,还哪里有钱给那些军爷们送礼呀?再说,进兵营就是为国效劳建功立业,我东凉国需要好男儿来保家卫国,我就进来了,难道抛头颅洒热血还需要送钱来换?”
胖子笑得肚皮上的软肉在颤抖。
“傻秀才,装了一肚皮死书——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可爱,也是怀着一腔热血来投军的,结果呢,不死不活地混到了今天,军功没立半件,钱财没捞到一点,还是个站岗受欺负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胖子叹气,“能怎么办?继续混呗——后来我才知道,进兵营前要花钱走军老爷的后门,这样才能分进乙丑队。谁不知道我们东凉国如今的西南兵营,名义上还沿用当年常胜将军白将军时代的建制,其实早就暗地里瓜分各异,分成了几路势力。
这其中最庞大的一支势力就是姓罗的将官,他其实也是白将军麾下出来的人,可以说是白将军当年一手培养起来的,但他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等到真正的羽翼丰满的时候,开始严重反噬白将军留下的旧部势力,他把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全部调进乙丑队,所以在我们这西南兵营,乙丑队这股势力占绝对优势,谁都不敢惹。
而甲子队里慢慢地只剩下白将军当年留下的一帮老人儿,我们没有机会立功,也不能回家种地,只能这么慢慢熬着——唉,世道艰难,人心叵测,就是这样,不平处处存在,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只有熬日子混口饭吃——”胖子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巴。
哦,原来是这样啊——秀才听得出神,想不到自己原来糊里糊涂一头就扎进了一个出不去的黑洞。
他同情地望着胖子,真想替胖子擦一把脸上源源不断涌流的汗水啊,可是他也不能动,只能握紧了手里的长枪,把身姿站得直挺挺的。
烈日落下,五彩的光线在起伏的山巅之间回落,像无形的丝绸被拉来,射散出迷人的光线。
秀才微微眯着眼静静看着远处,世界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