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位意味着身份、田地与金钱,阵亡者的家眷可以继承这一切。
樊撞山被封为破军侯,这一赏赐当之无愧,全军山呼万岁。
东海王是这一战的见证者,与别人一样,他感到极度振奋,一度曾想与樊撞山一同冲锋,几番犹豫才放弃这个过于大胆的念头。
他还非常困惑,对敌军、对皇帝都感到困惑,当阵脚稳住之后,他忍不住抬头向战车上的皇帝问道:“敌军明明势强,又以拼死战斗闻名,今日为何胆怯?”
韩孺子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若素,大声道:“敌军死战,乃是因为身后有主人逼迫,围攻大楚京城是首功,主人舍不得让给奴隶,亲自出动了。”
“神鬼大单于就在军中?”东海王吃了一惊,与众人一同向对面望去,除了黑压压的人群,什么也看不清。
“或者是他本人,或者是他的心复,能够自作主张,而不是没头没脑地一直向前冲。”韩孺子笑了一声,“主人越胆怯,对待奴隶越严苛,反之也是一样,敌军越不惜命,敌酋心中越怯。如樊将军者,朕只怕他一去不返,见他平安归来,如得一城,绝不想让他陷入阵中。敌势虽强,其心却惧,朕因此敢与之一战。敌酋不知底细,以为楚军背后还有伏兵,又怕城里军队内外夹击,因此不敢放手一搏。神鬼大单于,不过如此。”
“非陛下亲征,别人即使猜到敌酋心怯,也不敢出战。”东海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入夜之后,楚军撤往函谷关。
行军途中,樊撞山才发现肋下血流不止,原来是受伤了,“嘿,无耻之徒,不敢明面射箭,却以暗箭伤人,我当时把箭拔掉,过后却忘了。”
韩孺子率军奔往京城时是急行军,撤回时却是正常行军,沿途桥梁、道路都不破坏,两座城池也都留人驻守,并且设立大量哨所,监督敌军动向。
韩孺子猜对了,准确地说是赵若素猜对了,敌军果有怯意,锋头一过,没有再来追击,只是专心围城,在外围建立大量壁围,看样子是要采取守势。
函谷关守将崔宏得知京城的消息之后,亲率全体将士,出城三十里相迎。
皇帝这一战绝非大胜,更没有解脱京城之围,却令楚军士气大振。
韩孺子向崔宏下令,在沿途险要之处设立临时关卡,以木石阻道,也做出防守之势。
奇招毕竟是奇招,只能偶尔一用,想要打败敌人,还是得步步为营。
进入函谷关,脱下战甲,独自坐在屋子里,韩孺子才感到全身虚脱,手心冒汗,连心跳都变快了。
他根本没有连日来表现得那么镇定与自信,派樊撞山出击完全是迫不得已,敌军胆怯,他与别人一样意外,阵前对东海王说的那番话,倒有一半是临时想出来的,而不是事前的深思熟虑。
无论走到哪里,有几本书韩孺子总是带着,其中之一就是太祖本纪,他颤抖着双手随意翻开一页,逐字读下去,慢慢地心中踏实,手也不抖了。
太祖的每一次死里逃生都更像是运气,但太祖有一个本事,能承受得起坏运,也能担得起好运,不骄不馁,一遍遍地东山再起。
书中掉出三页折起来的纸张,是造反之书《淳于子》仅剩的三页,里面记载了太祖韩符的一段故事,声称他曾向豪侠低头。
韩孺子一直没明白这个故事里的含义,今天却别有一种感觉。
“太祖也会害怕。”他喃喃道。
房门打开,张有才进来,笑道:“陛下,瞧我在军中发现了谁?”
韩孺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张有才身后的人。
孟娥竟然来了,身着宿卫士兵的盔甲,脸上抹灰,很难看出原来的样子。
“皇后派我来的。”孟娥说,“陛下打了一场硬仗。”
“这才只是开始。”韩孺子很高兴自己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也很高兴看到孟娥,“围困京城的敌酋不是神鬼大单于本人,但他会来的,等他一到,才有真正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