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常年点了多伽罗香。
太后虽然不信释教,却是敬怕鬼神的,这佛家香也就用来驱祟宁神了。
“陆宝林来了。”
陆玑进门给太后见过礼,榻上坐的另外一人果然不出她所料。
芈师傅在京城开了一家艺馆,叫“凤来楼”,专门供舞伶歌妓日常起居,食宿分文不收,只从她们平日里出去表演的所得中抽出一点来作为经营的本钱。
陆玑九岁跟了芈师傅学舞,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到凤来楼里找她,其余时间一概也找不见。陆玑进宫前让听棋去找芈师傅,也不过是告诉馆里的婆子姑娘们一声罢了。
芈师傅行踪无常,除了教陆玑学舞,很少出现。从她平时的形容举止来看,不像是单纯的艺伶,反而是不羞不臊的大家行派,性情也是十分爽利。
陆玑喜欢她,也欣赏、敬重她。因此关于她身上的种种矛盾疑云,陆玑小时候没有想到问,长大后虽然疑惑,却也没有想过要问。
陆玑隐约知道芈师傅是嫁到一个大户人家里的,从她平日里的衣饰和用度、还有来时所坐的银顶红帏华轿,都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这样,芈师傅多少顾及一些婆家的名声,出入都不露脸,京城里也就有了更多关于她的传说。
实际上除了陆玑,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舞姿。
有一次陆玑正到凤来楼前,看到芈师傅下轿来,被一个小丫鬟称了一声“萧夫人”。后来那个丫鬟就不再出现,也再没有听到有人称她“萧夫人”了。
如今芈师傅不见了平日的舞服,坐在太后身边,穿一身石青色片金缘绣蟒冠服,身段窈窕,肌肤保养又得当,显得更比太后还年轻,上下透着一股雍容之态,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哦,如今已是萧夫人了。
“见了恭亲王福晋,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
太后很不满意陆玑这个样子,愣愣傻傻的,丢了皇家的脸面,所以横眉一挑,一手把茶杯狠狠按在几上,“噔”一声,水溅了一地。
恭亲王叫赵萧,难怪称她为“萧夫人”。
陆玑想起上次所见的两位亲王之中,一位看起来庄重肃穆,想必是穆亲王,另一位洒脱不拘,眉眼和顺,与祁郡王有些神似,想必就是恭亲王了。
不是这样潇洒fēng_liú、性格平和的人,也不会娶一位舞伶做自己的嫡福晋。
“太后这是怎么回事?”萧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拉陆玑坐在自己身边。
陆玑讶然一惊,萧夫人竟然一点也不怕太后。
“上回宫宴我没来,她不认得我有什么奇怪的。”萧夫人不以为然地替陆玑挡着箭。
她喜欢陆玑,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你……”太后吃了个瘪,却硬生生地忍了下去,不发一言。
太后竟然还要看萧夫人的脸色?
陆玑知道先皇是恭亲王的弟弟,可是就算恭亲王福晋是太后的嫂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啊。
陆玑觉得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陆宝林一向能说会道的,怎么今天倒这么安静?”太后哼道。
陆玑回过神来,连忙微微低头。
太后却也不等陆玑回答,就转头对萧夫人说话,眼睛却还停留在陆玑身上,“你不知道,那天她可是一张巧嘴,颠黑倒白的,硬生生把陆薛两家的事抹了去,好像我们真不知道似的。”
“太后和皇上明察秋毫,想必最后让嫔妾进来,也是思虑再三之后才做的决定。”
陆玑温和地笑着,就让太后的这一拳打到了软处上。
萧夫人见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连忙拉起她来,“行了行了,我们也不打扰你。玑儿,我们去你的储秀宫去,正好我嫌这儿的香薰得慌。”
陆玑起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就和萧夫人一同出去了。
“市井之气,哼。”太后恼怒地在几上一拍,冷笑道,吓得屋里的人都和茶杯一起哆嗦起来,“夙玉,香都淡了,去换新的!”
愤怒过后,太后脸上竟似隐隐露出一丝哀怨。
两个宫女提了琉璃宫灯在前头走,陆玑扶着萧夫人慢慢跟在后头。
萧夫人搂着她,笑得嘴都合不拢。
“您怎么成了恭亲王福晋了?”
陆玑见着宫外的故人,也很高兴,只是一时不知道该称她为什么,再叫“师傅”似乎不合情理,而且也不是好放在台面上说的事。
“你都成了七星的妃子了,也就和他一样叫我芩姨吧。”萧夫人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来,笑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何况现在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媳,不用在意那些俗礼。”
“芩”是萧夫人的名,那么“七星”呢?难道是赵治寅的小名儿?
陆玑忍俊不禁。
这是陆玑进宫以来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觉,于是忍不住撒娇地喊了声“芩姨”,抱住萧夫人的胳膊,眼眶霎时就有些含泪。
萧夫人心疼地搂着她,伸出左手轻轻刮了一下她微挺的鼻梁,“叫你一声不响就嫁进宫来!这可怜见儿的……”
陆玑破涕为笑,萧夫人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是见惯了的,此时更觉得亲切。
刚出慈宁门,就看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八宝急急忙忙地打着灯笼来找,先是给恭亲王福晋打了个千儿,又向陆玑行礼说:“陆小主来得正好,皇上和各宫小主都在储秀宫等您呢。”
陆玑疑惑道:“都在储秀宫?什么事这样兴师动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