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犇说话时的声音、脸上的神情均未改变,然而洪喜平感受到那股杀意,并且体会到了它的真实与强大。他相信,对一个能够挥手制造百万人死亡的人而言,杀人就像吃饭一样简单毫无压力。
坐着呆了好一会儿,他问道:“等到战争结束,你会自愿接受审判?”
“不。”牛犇回答道。
迎着洪喜平错愕的目光,牛犇缓缓说道:“审判是威胁,面对威胁,我不会坐以待毙。我不会站在法庭上听人宣判,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刑罚,更不接受从**上被消灭。”
“也即是说,师座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洪喜平讥讽道。
“我有错。我也做了正确的事。”牛犇说道。
“这样能说得通吗?”
“我不知道。”牛犇垂下目光,“我有很多事情不懂。”
洪喜平开始觉得这场争论正在失去意义,于是问道:“如果是这样,审判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人类的历史,桥梁,和记忆。”牛犇回答道:“就像那位老人所坚持的,这些事物非常重要,能够帮助人建立准则。”
洪喜平冷笑说道:“你却可以不受约束,超越规则。”
牛犇摇了摇头,说道:“超脱规则,根本不会有审判。”
洪喜平有些明白了,说道:“你会接受审判存在的事实,不运用力量干扰其进行,是不是这样?”
牛犇回答道:“差不多。”
“那么,审判来临时你会怎样做?”
“我想我大概会逃走,永远消失。”
“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可惜了。”
什么事情可惜,洪喜平没说,牛犇却已经明白。谈话开始以来,牛犇的眼睛里首次出现彷如黯然、迷茫的情绪,洪喜平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体会到身边的压力真真切切地减轻。
与此同时,他心里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不禁有些担忧。
“师座消失之前,首先要打赢这场战争。”话一出口便生出悔意,洪喜平痛恨自己的软弱,同时还有些羞愧。
“我的意思是师座”
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已经在筹划“消失”?此刻他在进行着的,会不会就是消失计划的一部分?
少了这样的人,正在进行的战争怎么办?谁来击败帝国联军?
没错,战争是亿万人合力的结果,然而谁都无法否认个别特殊的人的巨大作用。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位铁血人魔就是那样的人,而且是最最出色的一个,几乎无法替代。
希望对方打仗,又要在战后对其进行审判
内心觉得羞愧,洪喜平停下来,后面的话难以出口。
牛犇淡淡说道:“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会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争取胜利。”
声音平淡到不近人情,洪喜平觉得不像刚才那么刺耳。
“谢谢师座,同时也谢谢师座向我解释。”
诚恳地道了声谢,洪喜平说道:“其实,刚才的那些话不应该由我来问,世人眼中,甚至连我的亲人也这样认为,洪喜平是个无耻叛徒。”
牛犇说道:“有时逃走比战死更需要勇气,洪先生忍辱负重,很不容易。”
“不不不。”洪喜平摇头道:“我是真的想投降。”
牛犇轻轻挑眉。
洪喜平说道:“我呀,杀过人,做过恶,算不上好人。但我在天门待了一辈子,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我也想让这个地方变得好一点,大家的日子好过一点。洪灾的时候,我心里很失望,有很多怨气,帝国入主,我有一些希望”到这里洪喜平黯然摇头,摆摆手:“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了。”
牛犇仔细听着,一边认真思索,体会着。“天皇无法让天门变得更好,更不会把这里的人看成上等人。”
“现在我明白了。”洪喜平一声长叹。
姬鹏帝国是等级社会,很多事情在一个人才开始孕育时就已注定,譬如种族,血脉,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境内尚且如此,天门作为被征服之地,如何能够跃居其上。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洪喜平饱经世故,但由于执念的影响,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停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师座,你是不是不管这边的事情?就要走了?”
“这边是洪先生的舞台。”说这句话的时候,牛犇神色变得严肃,“谢谢洪先生的帮助。独立军完成该做的,要走了。”
“有件事想拜托师座。”洪喜平欲言又止。
牛犇知道他想说什么,“小晴姑娘会跟我们走,独立军会尽量保护她的安全。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危险程度不比战场低。所以我想提醒你”
洪喜平摆手道:“师座身边若不安全,还有哪里说得上安全。有师座的话,我已安心。”
听了这番话,牛犇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洪喜平犹豫道:“照理我不该问,师座要去做什么?”
牛犇回答道:“去别的地方,开拓战场,寻找打赢战争的机会。”
“寻找机会”洪喜平犹豫着问:“能否问下师座,对这场战争怎么看?”
牛犇想了想,回答道:“一只黄蜂撞进蜘蛛网,拼命挣扎,扯断很多蛛丝,但它很难把整张蛛网扯破。蜘蛛占据大势,用不着立即扑上去与黄蜂肉搏,只要它不停地补网,迟早能把猎物力量耗尽,将其变成美餐。”
牛犇说道:“黄蜂想逃,需要借助外力。一股风,一截树枝,或者有别的东西撞进来,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