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是结善缘,是累功德,可若是好心办坏事,不仅不美,反而误了生灵性命,生出罪孽来。
甄氏听了这话,很是认同,道:“放生池就在大殿前头,你来时没有瞧见?”
杜云萝把帷帽放在桌上,眨了眨眼睛,俏皮道:“母亲不许我胡乱张望的。”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甄氏掩唇笑了,拉着杜云萝坐下,“你先吃些茶润润嗓子,我叫赵嬷嬷安排好,再引你一道去。云荻,你也跟着去,今日人多,有兄长陪着,也免得囡囡叫人冲撞了。”
杜云荻应了。
赵嬷嬷出了厢房,唤了两个粗使婆子去抬水桶。
锦灵端了茶水,摆上点心攒盘。
杜云萝这才有工夫来打量厢房。
法音寺占地广,又多有勋贵官宦家的客人来礼佛,因而在中轴线的西侧,搭建了不少厢房,供客人们歇脚休息。
厢房大小合适,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用具虽比不得府中精细,但独有一股禅味。
墙上挂着千手观音画像,前头摆了供桌,青铜香炉点了檀香,叫人呼吸之间宁了心神。
屋子后头种了青竹,窜得足有四五人般高,挡了不少日头,室内便清凉了不少。
如此窗明几净环境,甄氏也颇为喜欢,想起还未去过的历山书院,不由来了兴致,细细问杜云荻住的房间大小,如何摆放桌椅家具,杜云荻一一答了。
赵嬷嬷推门进来,垂首道:“太太,都准备好了,五姑娘是这会儿过去,还是再歇歇脚?”
甄氏转过头看向杜云萝,见她目光之中雀跃,便没有多加拦着:“这会儿就过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来,庙里用饭都有时辰,莫要耽搁了。”
杜云萝连声应了,抓过帷帽戴上,先一步往外头走。
杜家这回放生的水族共装了四个大桶,又注满了清水,很是沉重,粗使婆子们两人一组,抬起那水桶,跟在主子们后头。
除了锦灵,赵嬷嬷又另点了些人手跟着。
穿出厢房院落,绕回中轴线上,从侧边绕过大殿,眼前便是放生池。
杜云萝走得不疾不徐,一双眼睛却没有空闲,不住四处打量,想要寻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只是越往大殿去,人流越大,饶是她细细寻觅,都没有半点儿发现。
放生池边,更是不得空挡。
香客们见后头婆子们抬着水桶,让出一条路来。
四个水桶在池边摆开,掀开盖子时,有一条鲤鱼扑腾出水,溅起一片水花,杜云萝就站在边上,带着鱼腥气的水湿了她半个衣袖。
赵嬷嬷一瞧,立刻沉下了脸,低声喝道:“这般不小心,赃了姑娘的衣衫!”
那婆子垂着头,不敢应声。
锦灵掏出帕子来,细细替杜云萝擦拭。
杜云萝刚想说一声“不打紧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几个少年身影,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蓝灰色长袍衬得身形修长挺拔。
即便只是背影,杜云萝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穆连潇。
她今日一直在寻找的穆连潇。
耳边,听不见锦灵絮絮在念叨些什么,她的目光就一直黏在穆连潇身上,根本挪不开去。
恍惚之间,她想到了从前。
从前也是如此,扑腾的鲤鱼弄湿了她的袖口,赵嬷嬷咬着牙呵斥底下人,她叫鱼腥味熏得难受,把锦灵的帕子扔在一旁,不肯再让人伺候,急匆匆就要回厢房去梳洗更衣。
四周本就人多,她一个娇弱姑娘走在前头,听到后头锦灵追上来,她脚步不停,扭头要锦灵不许再跟着。
话还没说完,就与人撞了个满怀,双双摔落放生池。
她根本不会水,本能地抓住了身边人,等湿哒哒被带回岸上时,赵嬷嬷和锦灵几乎背过气去。
那时,杜云萝才知道,这个与她一块落水的人就是她曾经哭着喊着不肯嫁的穆连潇。
半辈子过后,她才明白,落水不是失足,而是练氏安排的人推了他们一把。
今生,婚约已定,练氏的人手应当不会守在附近,等着推他们落水成事。
本能一般,杜云萝架开了锦灵的手,往前头走去。
一步、两步,梦境里的感觉却翻滚着萦绕在心头,她怕这又是一场梦,一场她用尽力气追赶奔跑都无法接近穆连潇的梦。
就算是梦,就算只是一场梦,也请像梦中一般,给她一个比夏日繁花更绚烂的笑容。
杜云萝在心中默默念着,盼着穆连潇转过身来,能叫她真真切切地看一眼。
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求,边上的香客突然炸开了锅一般,引得那几个少年郎望了过来。
杜云萝睁大了眼睛,痴痴望着那人容颜,与记忆中一样的眉宇唇角鼻梁,她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亦挪不开目光。
“姑娘!”侧边突然传来锦灵的惊叫声。
杜云萝怔怔回神,还未弄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只觉得胳膊被重重撞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斜斜往放生池方向倒去。
又要落一次水?
这次是一个人?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杜云萝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没有入水的窒息感,她听到许多呼喊的声音,听到了水声,突然意识到,有人落水了,那个人并不是她。
脚踝钻心般刺痛,刚刚似是有人拽了她一把,又放开了手,使得她摔倒扭了脚。
眼前,是蓝灰色的衣摆,杜云萝的心倏然一紧,她猛得抬起头,愕然看着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