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座一时寂然。帝国大臣们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如此感慨。
“儒家恶癖,恋尸狂而已!陛下想他做甚!”冯劫高声一句。
“老臣之见,”李斯一拱手道,“儒家所以如此疯痴,根本只在两处。一则,儒家政道从来不以人民处境为根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此之谓也。井田制也好,诸侯制也好,仁政也好,都是对世袭贵族大有好处。秦政使黔首人皆有田,使奴隶脱籍而成平民;而贵族,则永远地失去了法外特权。永远地失去了世袭封地。秦行新政。而贵族无所得,儒家必然视秦政为恶政也!二则。儒家褊狭迂腐,恩怨之心极重,历来记仇,睚眦必报。儒家以仕途为生命之根,秦政却素来轻儒,百余年从来没有用过一个大儒。孔门第八代子慎,在魏国行将灭亡而政道最黑之时,却做了魏国丞相。可见,儒家做官,从来不以该国政道是否合乎民心潮流而抉择,而只以能否给他带来特权而选择。陛下虽用儒家,却没有赋予儒家任何法外特权。故儒家之心,终与秦政疏离。亦即是说,儒家从来没有将秦政看作自家追思地政道,儒家,只牢牢记得秦政轻儒的仇恨!”
“丞相之说,老臣以为切中要害。”胡毋敬由衷地附议了。
“好!”嬴政皇帝断然拍案,“姚贾说话,此事如何处置?”
“依fǎ_lùn罪,目下之要是搜出孔府藏书,使证据俱在。”
“白说!”冯劫大皱眉头,“墙都推倒了,还能何处去查?”
“也是。然,这千万卷简册,他能都背走了?”胡毋敬大感疑惑。
“陛下,列位大人。”薛郡郡守一拱手道,“臣有一想,孔子陵墓占地百余亩,正在孔子旧居之下,其地上地下均有石室,素不引人注意……《史记ap;孔子世家》云:“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索隐》云:“孔子所居之堂,其弟子之中,孔子没后,后代因庙,藏夫子平生衣冠琴书于寿堂中。””
“郡守是说,书藏在墓里!”冯劫大是兴奋。
姚贾点头道:“孔府房屋不多,确实很难藏书。”
“孔子冢如小山,倒真是出人意料之所。”李斯也有些心动了。
“那还说甚?老夫明日开墓!”冯劫高声大气。
“然则,掘孔子墓妥当么?”胡毋敬颇见犹豫。
“有何不当!以老夫子墓藏书便当么?”冯劫脸色顿时阴沉。
“战国以来,业已有人呼孔子为学圣了。尤其齐鲁之士,更是尊孔……”
姚贾正色道:“国事以法为重,老奉常无须多虑也。”
“朕意,明日先开孔子故居之墙,再开墓。”嬴政皇帝终于拍案了。
孔里之北泗水滔滔东去。河滨坐落着孔子墓地。
孔子死后渐渐获得了诸多敬意,但直至战国末世,仍然只是一个因复辟理念而几为天下主流遗忘地正常的大学者,并无任何神圣光环。就实而论,孔子墓地得以保留并得到良好维护,并非后世儒家所宣称的诸般天命神圣所致。其真实根源,在于儒家以人伦为本主张礼治,所有的礼仪中又最为看重葬礼。不惜耗时耗财耗人生命以完成葬礼。《史记ap;孔子世家》记载:“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毋庸置疑。这是非常动人地。一个学派的人士自愿地耗时耗财耗命,全然可视作一种自由信念,与他人无涉。然则,若从当时实际想去,这种葬礼与大争之世其余学派珍惜时光生命以奋发效力于社会相比。距离很远很远。若孔子达观如庄子,节葬如墨子,看重生命功效如法家兵家与其余诸多实用学派,孔子地墓地完全可能如同许许多多的诸子大师那样无可寻觅了。
这座孔子墓地最显赫地标志。是一片各色树木汇聚的独特小树林。据说,这片树林是孔子死后各国的儒家弟子各持其国之树木前来栽种的,是故树色驳杂。林间一条大道直通墓地,道口两侧是两座古朴地石阙。因了这两座石阙,时人亦称孔墓为阙里。《史记ap;集解》之《皇览》对孔墓的描述是:“孔子冢去城一里。冢茔百亩,冢南北广十步,东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瓴甓为祠坛。方六尺,与地平。本无祠堂。冢茔中树以百数,皆异种,鲁人世世无能名其树者。”墓茔旁边,是孔子当年地旧居。按时人说法,叫做孔宅旧垣。种种情形可见,孔子的墓地是简朴而清幽地。至于占地百亩,在地广人稀的时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清晨。大队肩扛铁耒的士兵在冯劫指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