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李信黜任中军司马,原本站在帅案侧后的帷幕旁,在沉沉幕府大厅只影影绰绰一个身影而已。此刻李信大步走到厅中帅案之前慷慨请战,大将们骤闻“李信”二字,不禁大为惊愕,竟哗啦一声齐刷刷站了起来……昔日壮勇勃发豪迈爽朗地李信。倏忽之间变成了一副精瘦黝黑的竿架身子,眼珠发红嘴角流血声音嘶哑胡须虬结,若衣甲再有几片淤血,活生生便是一个战场死尸堆里地逃生者!也许是李信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昔日同帐将士,也许是中军司马也确实是“深居简出”地职司,左右是终日风风火火地大将们直到此时才恍然想到,这个前军统帅已经很久很久消失于他们地视线了。此时乍现这般景象,大将们不忍卒睹。一时不禁泪眼朦胧了。

“好。”王翦的声音有些颤抖,轻轻一点头从帅案后站了起来,又走下了六级砖石台阶的将台,走到了李信面前,“老夫已经精心遴选出飞骑锐士八千,欲强力追杀项燕之江东子弟兵。今足下有雪耻之心,老夫特准了。”“上将军啊!……”王翦话音落点,李信顿时扑地拜倒放声痛哭。大将们顿感心下酸热。无不哽咽唏嘘了。

“将军请起。”王翦异乎寻常地平静,扶起了满目垂泪地李信,苍老雄健的声音缓缓荡开在大厅,“世以成败论人。将军一战而败,遂致英名扫地。老夫深为痛心也!然则,败必有因,若将军果能深彻自省,再造之期一步之遥而已。”

“上将军教我……”

“秦一天下。乃千古伟业。所需将才贤才唯恐其少,不嫌其多。秦王不杀将军而准老夫之请,许将军戴罪赴战,非秦王不执秦法也,而是深谋远虑,为国家储备良将贤才也。此,老夫告诫一也:毋以己才为己身,当以己才报国家。如此。则战不轻生。”

“嗯!……”李信奋然点头,目光显然明亮了许多。

“秦国崛起于艰危绝境,百余年浴血拼杀大战频仍。举凡新老秦人,哪家没有三五尊烈士灵位?昭王之前,秦人为独立天下而战,为尊严荣誉而战。昭王之期,昭王之后,秦人为一统天下之伟业而战。为根除兵戈之苦而战。无论何战。都是士兵在流血拼杀,都是庶民在耕耘支撑。是故。将军执战,其实职司国人生命鲜血之闸门。将为三军司命,此之谓也。当年,商君立法定军功:百夫长以上之将,不以个人斩首记功,而以其部属总体之胜负记功。此间思虑之深远,老夫每每深为敬服。盖将军者,若不能以全局胜负为根本决断战事,而一味求战法之奇绝,以个人之好恶决断,则战必失之轻率,不败于此战,终败于彼战。武安君白起何等才具,然终生无一轻战,以至不惜对抗王命杀身殉国,而不愿在失去战机之后轻率攻赵。唯其如此,武安君终生无一败绩。若非武安君一世慎谋大战,秦国安能屡屡摧毁山东主力,安能一举奠定一统天下之大势?”说着说着,王翦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厅中肃立的所有将军,“诸位皆统兵大将,此,老夫告诫二也:为将者,必以胜负为根本,必以体恤士卒为根本;毋以一己拼杀为快,毋以一己复仇为念。唯其如此,战必胜也。”

“谨记上将军教诲!”大厅中肃然一声雷鸣。

“上将军拓我褊狭,信终生铭感不忘!……”

说完这通平生仅有的长篇大论,王翦地额头已经渗出了涔涔细汗,走向帅案地脚步竟然有些虚浮起来。站在帷帐之后的军仆察觉有异,立即快步过来扶住了王翦。及至走上将台,王翦勉力回首对大将们又叮嘱了一句,各部立即备战,便软软地瘫在了军仆肩头。大将们惊讶莫名,哄然一声围了过来。李信大急,一边示意军仆立即扶王翦进寝室歇息,一边对大将们连连摇手示意不要惊慌。待厅中平息,李信才说了上将军三日三夜没有卧榻,一直在谋划最后决战的情形。大将们人人肃然动容,齐齐地对着幕府寝室深深一躬,大步匆匆地散去了。


状态提示:第90章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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