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柔,斑驳树影摇晃,虫鸣轻微,似乎怕惊扰了那人的梦境。
那人躺在阴凉处的躺椅上,头发花白,闭着眼睛,呼吸平缓,却无视不了她整个人散发的迟暮气息。
她的确活的够久了。也许她永远也不会醒过来,在下一刻就魂归幽冥——这样也挺好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不同于少年时候的清澈,现在的她眼神浑噩,就如同普通的老太太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年轻时候叱咤风云的霸气。
“老师,您的朋友已经到了台湾了。”
见她醒来,一个清秀的女生大声道。
她已经和所有老人一样,听力下降的厉害,视力也越来越差,思维转的越来越慢,她已经不能够为这个国家做什么了。
她怔然,然后缓慢想到了女生口中的朋友,脸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
“啊,怎么样了?”
那个姑娘还是那么爱美,一边打探着心上人的消息,一边进行着烧伤皮肤的恢复治疗,可是伤疤已经存在太久了。
她曾经怀疑过如果顶着那么可憎狰狞的面皮,那家伙还有没有勇气去找心上人。
那家伙回答地倒是理直气壮:“如果她只在乎我的脸的话,就当我原来瞎了眼。”
也对,那个家伙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轰轰烈烈就是她的追求,就像当年浒市的那场大火。上天真是偏爱她,那种绝路竟然还让她活了过来。
“莫裳……”喃喃说着这个名字,老人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时候,大人们豪气干云,四个小女孩则抱团行动,那个时候,开着稀少的汽车出去野炊,绕上半个浒市只为了买到孩子们惯常吃的口味,还会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时候放风筝。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明亮的,无论是孩子眼中的世界,还是她们眼中的光彩。
除了那个轰轰烈烈的莫裳,平平淡淡的成全温柔的样子也浮现出来,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成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
有多久没有见到成全清浅的笑容了呢?六十一年了。
成家出事那年,她二十岁。
成全是活下来了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互相不知对方身处何方,甚至不知生死。可是,当她知道老友消息的时候,随之而来就是噩耗。
既然如此,不如没有那消息,让她一直相信成全还活着,就像那天,没有小魏的消息一样。
奇怪,为什么偏偏记不得小魏的脸了,但是她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都异常清楚。
成全画过一副四个姑娘的画,对,那个时候,她们还是姑娘。
画在赵秋易手里。
张从善被囚禁了数十年,直到生生把委员长耗死了。而赵秋易一直在他身边。她曾经以为赵秋易对张从善用情太深。
如果没有成全的那些遗画的话。她不会发现赵秋易用情在成全。
或许赵秋易一直都明白,可是这样的感情太过惊世骇俗离经叛道,所以她选择了隐瞒,对成全隐瞒,对自己隐瞒。
可是在答应和成全一起去美国的时候,赵秋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老天偏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莫裳当年的志向,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成全想要安稳,却为张从善挡了致命的枪击,莫裳想要爱情,却偏偏要让心上人离开自己。
她想到小魏,小魏的梦想是大家一直平安幸福的在一起,这个很早之前就变成了不可能。
而自己呢……她要扶持一个真正有作为的组织……
她做到了吗?从某些方面来看,她成功了,至少侵略者被赶了出去,国家再次完整,从某一些方面来说,她过于圆滑的手段到底是推进还是阻碍?
如果像沈无双那样的刚烈,在三民政府战败之时毅然追随前往台湾,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
“也不知道莫裳找到沈无双没有。”
她低叹,眼中的世界早已经模糊。既是眼睛的原因,也是心境的原因。
当年莫裳全身重度烧伤,好悬保住一条命被尽欢颜带到了湘西,恰好一个湘西的医道圣手为了躲避战乱从长沙回家,耗了好长时间才让莫裳的神智清醒过来。而那时,三民政府已经迁往台湾了。
其时她的名头太响亮,莫裳毫不费力地找了上来,可是当时若是联系台湾方面就是死路一条,两人决定等风波平息之后,她和社会党高层说一说,想来也不会受到太多苛责,毕竟,她可是“爱国民族企业家”呢。
那段时间两人聊过一些境遇,莫裳说,她的妹妹尽欢颜嫁人了。
她问,嫁给谁了?她对那个善良仁义的姑娘印象很好。
莫裳说,一件衣服。
那是尽欢颜自己要求的,她和刘大哥两小无猜,本就将心相许了,奈何世道突变,她流落到了偌大的浒市,刘大哥则入了伍。
长沙保卫战打了三次。
刘大哥死在了第三次的反击中。
尽欢颜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要和他留下来的一件破旧衣服拜天地。
“她是个太好的姑娘。为什么老天总是不顺遂人意呢?”
那个时候她大概知道了,不只是她们四人被老天捉弄,只要有战争,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就都是不幸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剧变来的那么快,在浮夸生产的风气尚未平复的时候,全国就展开了一场席卷整个国度的革命,革文化人的命,革资本主义的命。
她见机的快,把所有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