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领完宴回还,又要先往宁国府行元旦贺岁之礼,同昨日辞岁之礼相类,贾母等人又到正堂拜一回影。诸事完毕,又嘱咐几句,才回荣府去。到了荣府,仍是族人子弟连同两府仆役进来行礼贺岁。贾母受完礼,进去换了衣裳,这才得踏实歇息一回。
此后数日,各处摆请年酒,又有礼节往来。只贾母除夕一夜几乎未眠,紧接着初一又折腾大半日,哪里还支持得住。所谓“一夜不睡,十夜不醒”,这熬夜通宵由来最是伤身的,更何况贾母这般年纪。如此,到了之后管待亲友等事,贾母一概不理,只丢给王夫人同凤姐张罗去。
凤姐都是张罗管的,本不当回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来晚间总不得安眠。略一睡着,就乱梦颠倒,早起时难免精神不济。偏这时候别人犹可,她是头一个退不得的,又因怀着身子也不宜用参汤提神,只好吃些燕窝之类补身,却也不见效果。
这日正在园子里说元宵节放灯的事,只觉得头晕,差点没一头栽下去。平儿几个唬得不成,忙就近扶到了稻香村里。李纨正同贾兰说珠界里几本道书的事,就见凤姐面色发白地被扶了进来,赶紧让人搬了软榻过来扶她躺下。略探了脉息,道:“这是累着了。”又让素云倒了定心茶来。
凤姐略靠了会儿觉着头晕得好些了,便又挣扎着要坐起来,李纨只好往她身后多塞了两个枕垫,劝道:“‘没了红萝卜,还真就不摆席’了?你都这样了,又是何苦。底下人能做的就都交给她们去,太太那里,你也别硬撑着。到底是人要紧还是事要紧?你这么个聪明人儿,怎么到这时候就糊涂呢?”
凤姐喝了几口甜茶,略养了养神,叹道:“你说得容易!还底下人,我们府里这些奶奶妈妈们,别说把事儿放心交给她们了,饶是我这么不错眼地盯着,还几处钻空子给我使绊子呢。若是我真同太太一样手软起来,不晓得要弄到什么田地去。一个个做事只拈轻怕重的,拉帮结派挑弄是非却都是个中好手,一不小心我还要被她们算计了去当枪使呢,哪里能放心得了。”
李纨道:“虽是如此,你也该留心保养。这会儿都这样了,你还撑着什么?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你就是再多功劳,又落着什么好了。”
凤姐默默半日,叹息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我同你不一样,你这日子我可过不了。放心吧,并无大碍,我心里有数。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晚上也睡不安稳,这才短了精神。忙过这两日,过了十五,自然都好了。”
李纨知她性子强,也不好多劝,只让人把宁心养神的茶贴给她包了几副,又叮嘱平儿饮这茶时候的宜忌,旁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凤姐临行前还叮嘱她千万莫把方才的事说出去,免得老太太太太担心。
到了晚间,见她仍如平常一般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奉承逗趣,一时也不知该感佩她还是怜惜她。
到底不是自己的事,放在心上略转一转就搁下了。李纨如今在珠界里修心有得,越发内顾,外头许多事上放的精神渐少。如今她手里几处庄子,尤其是草田庄上事务繁杂,获益也颇丰;另有那烫手的九洲商行船队股份并和生道的每年分红,如此算来,年年都有数十万两的进账。
只她如今心思并不在这些东西上,又没了为贾兰留后手之虑。因想着财源流动方能为世人所用,如她这般年年沉积在手,不过是个死物,于人于己皆无益处。便想着要如何得个妥当法子,把这些东西都散了出去才好。只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虽不值什么,放到外头却保不齐就要引出些波澜故事。到底该如何行事,还得细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