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分,他们回到了市委。车林林提前打电话安排食堂熬好稀饭,大家就着咸榨菜和花生米吃稀饭。吃罢饭,刘贞吉让袁晋鹏留下,一起来到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刘贞吉斜着身子半躺在长沙发上,神态慵懒:“晋鹏,泡金骏眉,我们聊一聊。”
袁晋鹏熟练地启动泡茶机,很快把泡好的金骏眉端到刘贞吉眼前。刘贞吉端起茶盅:“把大灯关了,开落地灯足够,喝茶不必这么亮堂。”
袁晋鹏起身关掉大灯,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办公室显得有些幽暗,空调里的热风缓缓吹到脸上,让他恍惚中感受到家的温馨。
刘贞吉一口气喝了几盅茶,放下茶盅:“前不久听说周秋水被双规以后的一些事。想想,人啊,太势力了。周秋水被双规没多久,他老婆章玲也被双规。后来,章玲主动退赃,但很多钱花掉了,没有那么多现金退赃。于是,周秋水的儿子、女儿开始找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和朋友筹款。按理说,周秋水两夫妻兄弟姊妹很多。平时,仰仗周秋水出面,解决了多少问题。什么调动工作,安排就业,提拔,甚至做工程。这些人经济条件不错,可死活凑不到多少钱。以前的官场同事自然唯恐辟之不及,朋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亲戚之间你看我我看你,硬是咬紧牙关不出钱,眼看退赃的事要泡汤。好在周秋水有个大学同学在美国发展得不错,正好回国听说这事,给借了五十万美元,才退了脏。周秋水在位时,风光无限,一旦倒台,竟落得无人伸手相帮的田地。倒是那个远走美国从来没有受益的老同学雪中送炭,解了围。我想起一句古话,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唯以心相交,方成其久远。”
刘贞吉说话吐字清楚,语气和缓,显然酒醒了。
“刘老师,您是我的老师,从学校开始一手栽培我,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袁晋鹏永远铭记您的恩德。我想,人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无所畏惧。”袁晋鹏觉得刘贞吉单独把他留下来肯定不是单纯聊天,他从刘贞吉今天的言谈中感受到焦虑的感觉。这个时候,他有必要正儿八经地表白。
刘贞吉没吭声,眼睛在幽暗的房间里炯炯发光,端起茶盅啜饮。过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前。窗外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给这个城市深冬的夜晚带来一丝暖意。他不由得感叹道:“哈!晴川的夜晚这么热闹啊,这可是数九寒冬,我以前真没注意。”
袁晋鹏也走到窗前,站在刘贞吉身旁:“晴川有四百多万人,城区走向繁华的步子会越来越快。向莆铁路和杭长高铁的开通又优化了区位,西接海西经济区,东接长三角。风水轮流转,到了我们晴川鲲鹏展翅的时候了。”
刘贞吉侧过头,盯着袁晋鹏:“晋鹏,你说,如果我还在师范学院教书,该评教授职称了吧?”
袁晋鹏惊讶地看着刘贞吉:“刘老师,您不是说,我们回不去了吗?”
刘贞吉拍了拍袁晋鹏的肩膀:“我们还是坐下喝茶。是啊,我们哪里回得去啊?我们总是不遗余力地往上爬,却忘了回家的路。”
袁晋鹏点头:“我越来越觉得目前职场上难得有什么真正的快乐,看似威风八面,其实脆弱不堪。有时候和老同学老朋友聚在一起到乡下去,彻底放松,喝喝酒,吹吹牛,打打牌,感觉太好了。不必正襟危坐不必装!世俗的生活最真实也最快乐,是生命的落脚点。以前很难理解李斯被处死前还说‘牵犬东门岂可得乎’,现在才慢慢领悟到,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浮云。”
刘贞吉连连摇头:“不,太消极了。不能这样想问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该怎么说你才懂呢?”
袁晋鹏又拆开一包金骏眉:“刘老师,您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刘贞吉说:“有些事我们一定要想清楚。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在物欲横流的环境中保持一个党员的本色,当然,其实这个事情难度不小!选择从政的人谁不是自负才高,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我不是图一番作为,何必离开学院离开讲台呢?在官场这么多年,我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守,要不忘初心。虽然我至今没有贪腐行为,却为了迎合个别上级领导做了一些妥协甚至丧失工作原则的事情。最近,我常常检讨,我到底有多大的问题?”
泪水忽然溢满袁晋鹏的眼眶,他被刘贞吉的肺腑之言所感动,哽咽道:“刘老师,我了解您,您能有什么大问题呢?我知道您的内心一直在挣扎。其实我何尝不是呢?我们归根结底还是书生气太浓,希望有一个更大的平台实现抱负,却拘泥于实现手段的选择,在激烈的岗位竞争中疲于应付。说实话,我能到目前的岗位上,真的要感谢您!”
“晋鹏,在我们的领导干部队伍中,的确有人买官卖官。也有基层官员口口声声说书记吃肉我喝汤,对违纪违法熟视无睹。但干部队伍主流是好的。往往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了一锅粥,负面影响在社会上被一再放大,以至于给群众造成恶劣印象。当然,绝对的清廉很难,一个人穿过油烟缭绕的厨房怎么可能不沾上一点油烟味?卖肉的屠夫手上怎么可能不沾点油腥。以我为例,我敢负责任地说,我没有卖过一个官位。但我有没有其他问题呢?譬如决策失误?在宋城做市长时,一些国企改制处理得是不是妥当?有谣言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