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燕卿漠然抬眼掠过来。
“有什么不敢?试试?”
安澄聪明地没接他这个茬儿,只勾紧手肘,坐直了与他拉开距离,隔着桌子和碗盘凝视着他。
他不对劲。
安澄主意一定,转了转颈子便是咯咯地轻笑:“少跟我来什么行为分析专家那一套。你是写书了,你也是被大学聘请为客座专家了,可是你在我面前还是那个小豆丁。打小你就算计我,想拉我跟你一个阵营对付你哥,可是这么些年过来,你哪次得逞了?汤燕七,我告儿你,你算计不了你哥,你也甭想算计得了我!纺”
汤燕卿眸光一闪。
安澄却看都不看他,只勾着唇角笃定地冷笑:“行为分析是犯罪心理学的一种,我虽然没有你写书这么成系统,可是既然当律师,犯罪心理学也同样是必选的科目。更何况我打这些年的官司了,见识只比你多不比你少。所以要说什么分析,还轮不到你分析我,我早把你分析透了!沿”
汤燕卿也是一怔:“你分析出什么了?”
安澄一嗤:“你啊,现在性情大变,整天挂着这么一张扑克脸,就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由此逆推,我断定你回中国寻根那一趟,必定是遇见了大事,而且是极为让你伤心的大事。”
汤燕卿眯起眼来。
安澄却摇摇头:“其实这个点你家人也一样能推得出来,只是不知道你究竟是遭遇了什么事儿。按说以你家的背景和你个人的能力,你回中国怎么也遇不见什么大的伤心事儿才是。可是既然将你伤成这样儿,那么就说明那事儿是与你的家族、你的亲人都无关的。是你自己的私事儿,而且你的家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安澄何等聪慧,迅速调动这几年与汤燕卿的谈话细节,忽地打了个响指:“我记得你有几年特迷网聊。迷到连我跟你哥的事儿都顾不上,一打你电话你不是睡觉就是没精打采……”
“以你的性子,你从胸心的除了跟你哥斗法之外就没什么大事儿,可是网聊的事儿既然竟然已经让你对我和你哥的事儿都放下了,就足以证明那件事真的是在你生命中跃升为第一位的重要。”
安澄说着轻拍了下桌子:“所以我断定你现在的模样,答案必定在当年的网聊里。而且从你网聊的昼夜颠倒的时差里,我猜你网聊的对象就是在中国……”
“你够了!”汤燕卿拍案而起。
不能再叫安澄推了,再推的话,答案就要浮出水面了。
此时的安澄,不能不叫汤燕卿也是脊梁沟发凉。
安澄笑起来,扶着桌面弯了弯腰:“原来你也害怕了?那就别再提什么分析我,还把我当成分析对象。你啊,既然当了警员,就留着这点子行为分析的天分,好好帮我分析分析案情,别逮着你身边的亲人就乱分析。”
汤燕卿咬住嘴唇。
安澄轻叹了口气,别开目光,抓住餐巾纸叠来叠去的玩儿:“现在才觉着你哥当初那么冷着一张脸对你就对了。既然冷着一张脸,就让你找不着痕迹,没办法用你那点行为分析的本事。”
汤燕卿皱了皱眉。
安澄手指翻飞,已经将餐巾折成了一只小天鹅。
她点了点天鹅的头,笑眯眯地说:“按说我是你女朋友,你今天却还板起脸来要分析我,还要把我当成反面典型,就可见你对你亲近的人反倒起了更深的敌意。”
“不光我,我听说你对你家里人也都变得冷冰冰的,谁的面子都不给了。他们难过了追问你,你只说自己是汤家的坏种,现在原形毕露了。”
安澄说着缓缓抬起眼来:“其实你是在唬弄他们吧。你们汤家是有个坏种,不过还真轮不到你来当。你之所以对亲近的人都板起脸来,不是你学坏了,我倒觉得是你对中国那件事儿的反射。”
“我和你家人都没伤害过你,你还这么冷鼻子冷脸对我们,可按照心理学来说,你不是对我们冷鼻子冷脸呢,你是在对你自己。你是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对我们之后,我们也都以牙还牙,对你也冷鼻子冷脸起来……那你就心满意足了——这是一种心理学上的自我惩罚。”
“由此我猜,你一定是在中国的时候,伤害了你极为亲近的一个人。那个人甚至比我和你家人跟你还要亲近。”
安澄放下天鹅,正色凝注汤燕卿。
“汤燕七,我说的对不对?”
汤燕卿面色大变,却隔着墨镜眯紧了眼:“你说够了么?今天我本来是代表警方,配合你查案卷的工作的。这差事本来也不是我的,只是敲前任警员调职了,我临时补一下缺而已。”
他沉下脸来:“如果你在公事上没什么要说的了,那对不住,我要回警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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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抗拒。决绝的抗拒。
抗拒被人窥探内心,抗拒被人伸手帮忙。
宁愿将自己陷在孤独的绝望里;宁愿,自我惩罚。
安澄也只能
tang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这模样儿就能吓怕我?汤燕七,你玩儿这面具比你哥可晚了十多年。他在我面前从十六岁就开始玩儿,呃不,更可能是从三岁就开始玩儿了。我连你哥都不怕,我还能怕你?”
汤燕卿盯着安澄,有些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少年时代,他那副软硬兼施的手腕能把任何世交家的孩子都拉到他阵营里来,可以跟着他一起疏远他哥,让他哥只能一个人站在房间窗口往外望……可唯独就安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