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逝世后,潮头红又把矛头指向我;正如母亲临终时所说的那样,我们更难活下去了。潮头红口口声声说我是“小富农”,要把我“消灭掉”。当时成份比我低的人,已经死了许多;潮头红要想“消灭掉”我这种成份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1959年(我21岁)的春天,母亲死后还没满“六七(为了纪念死人,每七天是一七)”的一个晚上,我与其他几个人一起去用牛。路上我因为解大便,去得略微迟了一步。不想,当我到了田里,潮头红忽然对着我咆哮起来:“你这个小富农,胆大包天,竟敢把食堂里的一饭盆粥偷吃掉了!”其实,我毫不知情;于是申辩说:“我根本不知道粥在那里,怎么能偷得到呢?”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肚子,怒吼道:“你这个不老实的小富农,肚子铁饱(饱满得很)的;不是你偷吃了,还有别人哪?我明天再找你算账!”
潮头红当时就是活阎王,要谁三更死,谁就别想活到五更。他蓄意制造的这个茬子,就是要实现他消灭我的“证据”。我要是还在村上住下去,必死无疑。我如果死了,妹妹们都还小,没人照顾,也非死不可。那样,我全家就死绝了。我思忖再三,要想生存,必须带着妹妹们逃生去。要能逃得出去,或者还有生路;比在村上坐以待毙要强得多。第二天一整天里,我都提心吊胆。到了晚上,我将仅剩的八分钱(一斤米一角二分)饭票在食堂里都打了糊,我们姊妹四个吃了。我用一担挑箩,把二妹桂英放在一头,三妹阳春和四妹元金尼放在另一头。我挑着她们,趁着夜色的掩护,出门逃生去了。
为了能有安身之处,那天白天,我就瞅空与已经嫁在桥头郭村的大姐荣花讲好了,让她求我的表娘舅(母亲的姑表弟)郭桂宗搭救我们。郭桂宗表娘舅当时担任仙坊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在桥头郭村做负责人。
我们夜里来到桥头郭村。那个年代,当干部的权力,对我们老百姓来说,真是大得很。表娘舅见我们姊妹四个都来了,动了恻隐之心,马上收留了我们。又叫食堂里的炊事员给我们打来吃的。我们长期挨饿的人,竟在那天晚上吃了个饱肚子。此后,我被安排在那食堂里做打杂的事,天天与炊事员们在一起,我兄妹四人不太饿肚子了。
我们虽然解决了饿饭的事,可是睡觉却没有床,只在食堂里开地铺睡。每天晚上铺开来,早上就得收起来。已经到了初夏了,表娘舅怕我们长期这么睡着,会被地下的潮气伤了身体,叫我回家讨一张床去睡。
那天上午,我回到了家里。不料却被潮头红发现了。他马上叫人把我抓去做义务工。白天,他要我用牛抄山芋地;晚上,他就要把我揪到大队去挨辩论了。所谓的辩论,其实就是去受体罚,凡是遭到辩论的人,都要遭到折磨。我在用牛的时候反复地想着:若不赶快瞅机会逃走,必将又要遭一回灾难。那天中午饭过后,我将自己家的一张灯挂子床绑好,挑着往桥头郭村走来。不想,又被潮头红看见了。我挑着床还没出村,他就派了两个人来抓我。我见事情不妙,扔下挑着的床,慌不择路地往仙坊方向跑去。那两个追我的人见我在跑,也使劲地跑着追赶我。我跑了大约一里多路,来到了栾树沟。这是一条大水沟,前面我没有路可逃了;追我的人以为我跑不了啦,追得更起劲。我为了逃命,顾不得生死,“扑通”就跳下了水沟;当我凫水过了沟时,追我的人也到了沟边,还要过沟来抓我。我那时虽然年轻,可是,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没有什么体力。过了沟时,已经喉中冒烟,气喘吁吁,全身瘫软,不能再跑了。见他们还要追我,我两手各捡了块石头抓在手中。我扬了扬抓在手中的石头对他们说:“做人不能做得太绝了;谁没个困难的时候?你们要是再来追我,我就和你们拼了!”他们见了,怕吃眼前亏,就没有过沟来。说实在的,他们要是真的追过来,我只有和他们拼。因为我已经到了无路可逃的地步了。
潮头红没有抓到我,就把我挑出来和放在家里的床、木料等等,都搬到食堂去(其他人家类似的东西,也被他搬去了),改做了双层床,把这些床都卖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没有弄来自己的床,只得在桥头郭村的郭桂根家里用松板开了个便铺,四个人挤在一个铺睡。我的小妹妹元金尼,当时六岁,因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又想念逝世不久的母亲,自己一个人老是往家所在的方向跑,总想回家来。有一回,还还真的跑到了村里。由于她的年龄太小,最后一次跑出去,终于没有回来!我千方百计地到处寻找她,可是,因为没有目标,一直没有找到。我这可怜的小妹,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姑娘,无病无猜。她跑了出去,肯定是死了;可是,她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我们已经逃出饿死这一关了,而她竟这样的跑不见了!我每当回忆起她来,总是悲痛欲绝。
1961年共产风纠正以后,我们这里分田单干。我的堂兄和声特意去桥头郭村对我说:“现在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