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颤。昨夜说的事情,他真的去做了。
三个月……他买下我三个月……若是他再给多一些,是不是可以买下一年半载?那么比再多一些更多呢?更多更多呢?
是不是可以买我一生一世,只侍奉他这一个男子?
那样,是不是就叫做婚姻了?
我觉得心啪地破开了一个洞。我慌忙捂住胸口,想要掩住奔啸而出的那些不安分的痴心妄想。
霜娘见我异样,问:“你怎么了?”
我双手捂住脸,竟无法出声。
——我是爱上他了!他还没有一个回头,那万丈悬崖,我就跳了!!
霜娘兀自喋喋不休:“你大概不晓得,我已打听过,那独孤郎君家里是鲜卑的贵族,六镇暴乱时从武川那里过来的。如今在葛荣部下,听说在军中很是骁勇善战,颇得葛荣赏识。因为人长得好又有才能,大家都唤他独孤郎。看他那模样,将来扶摇直上鹏程万里也未可知呢。你若是攀上了他……”她举头看看这屋子,露出虚伪又老练的笑容:“只怕我这小小的春熙楼,也要靠你提携了。”
我笑不出来,却还是挤出一丝:“霜阿姊说得太远了。我怎么敢去想。”
的确太远了。不光她说的远,就是我方才想的,也太远太远了。一生一世……只怕三个月后,只怕今晨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霜娘见我恹恹无神,起身捂嘴笑着说道:“好了,看你没什么精神,大约是累了吧?你且休息。他不来,我不会来找你的。”
这一休息,便是两个月光景。
头一个月时,霜娘果然没有来找过我,衣食供应也一应不缺,比其他的姊姊们还都要好些。她大约算计着,若我能将一个军中的人物留在枕边床畔,对她的春熙楼来说也是大好事一桩。这乱世里,谁不想多几分保护?
到了第二个月,她来过几次,回回都念叨着,不知着独孤郎君还会不会来了。
我的心也一天天凉了。他说他还会来,可是却再没来过。
那万丈悬崖我已纵身跳下,不知何时才会触底。或者粉身碎骨,或者入他怀中,总该有个结局。
可杳无音信。
男子的承诺果不可信么?他随口一说,我便虔诚接过来按进骨血里,从此只能靠那个承诺活着了。
再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当若何呢?
这天天色尚早,楼下的秋苓阿姊来找我说话。
我曾服侍过她几个月,她是那些姊姊中间性情最温柔的一个,从没有打骂过我。因此在这里,我是从心里敬爱着她的。她也是汉人,是被留在了江北的那些可怜庶族的后裔。
秋苓阿姊面带喜色,来了之后同我寒暄几句,随即问道:“我听说你第一夜之后就被独孤郎君包办了?”
他只来了一次,已坊间留名。
秋苓阿姊呵呵笑着,说:“那晚我看见他抱着你进屋的。一对璧人情意绵绵的,看着都让人羡慕。可是后来怎么就没来了呢?”
被问到烦恼事,我有些尴尬,半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说:“我哪里晓得他的心思?”
秋苓阿姊不过是随口问问我的事情,然后就进入她的正题:“我是来同你告别的。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春熙楼,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愿意为她赎身。花大价钱为她赎回那薄薄一纸卖身契,帮她斩断不堪的前尘,也从此买断她今后的人生。
可也不要痴心妄想别的,那卖身契还在,只是到了别人手上。
我们这一生,被人买来卖去,同那猪狗牛羊也没什么不同,都算不得人的。
可见她如此欢喜,我也生硬挤出一个笑来:“那便太好了。阿姊总算是熬出头了。”
秋苓阿姊做作地叹了口气,说:“那人家中有三房妻妾,进去了还不知以后怎样呢。”
还能怎样?从这春熙楼出去,在一个不管什么人家求得一个妾位,已算功德圆满了。从此也是一心只侍奉一个男人,不用再做迎来送往的勾当。
我说:“阿姊宽心吧。既肯花钱赎你,对你还是有情的。”
“情?”秋苓阿姊扬起脸,不知在看些什么,眼下却泛起一阵晶亮的光,“情与我们实在是奢侈。想都不要想的。不过是借着还有年轻的脸和身体,努力求一个死后安葬的方寸之地。”
莫像那些终老、病死于此的姐妹,草席一卷,一辆牛车拖到乱葬岗随意丢弃。
她对我说:“墨离,你可知么?我从前也像你这般,有一个郎君一买就是三年。我痴心爱他,可是他三年没到就离开定州去长安了,霜娘便连那交了三年的银子都不算了。”
我心一颤。
“墨离,于他们是情,于我们是恨。你记好了。”
她翩然离去。我目瞪口呆。
她究竟是来辞行,还是来刺我?亦或是将她过往的苦痛让我屏息不该有的绮梦,得一个死心?
过了这三个月,早日自幻梦中醒来,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那么这万丈悬崖,我会一直往下掉,连为他粉身碎骨的机会都没有。
我仿佛等着自己将至的大限一般,等着那最后一个月,一天一天地流走。竟是比遇到他之前更绝望。心肺都被掏空,前路又在哪里呢?
注解:
?公子:魏晋南北朝时一般称出身高贵的年轻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