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很多天没有来过聆音苑。想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其实我并不怕他。也许他说得对。我仗着他喜欢我,便对他为所欲为。
被爱着而又没有任何付出的女子不过这点好处。
因为尚未给出,所以拿得住;
因为尚未到手,所以有耐心。
男女间互相追逐躲藏,不过是这点心思,小心试探,互相揣摩。
我大概是非常软弱的那类女子。我一直觉得我该对宇文泰恨得咬牙切齿。我既然恨徐氏和秋彤恨到杀了她们,那我也该恨宇文泰到此种地步才对——以至更甚。
然而我竟渐渐不恨他。
天长日久地面对着这个人,怎生得出恨?他无求无害,不过凭着本能照拂关爱自己的妻子,一切任她予取予求。他愿给,也有能力给。惟一的要求是这个因着各种可说不可说的理由从他人怀中夺来的小妻子不要偷偷去见从前的情人。
有什么错?
因此人生更加空洞无望——我守不到爱的男子,竟连恨的人都没有。
这日午后,宇文泰的小厮一路小跑进来,说:“夫人,丞相请您去一趟书房。”
“现在吗?”他如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小厮说:“是,丞相刚从朝上回来,就急着要见夫人。”
我到了那边书房,见他刚换了石青色的上领袍,正一边整理着腰带一边从里面出来。那颜色衬着他白皙的皮肤使他显得格外精神抖擞。
见我来了,他笑着说:“来得这样快。是多日不见,想我了?”
我撇了一下嘴角。他倒是那一阵情绪过去了。
我问:“找我过来有事吗?”
他以目示意一旁桌案上的一本奏章,说:“自己去看吧。”
我有些犹豫:“你要把奏章给后宅看?”
他笑起来,挺了挺腰,说:“看吧。孤不怪罪于你。”
我走过去,正待要拿起那本奏章,却一眼看到那封面上“臣独孤信上”几个字,左下还有一枚鲜红的印章,臣信上章。
我心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回头看着他。
宇文泰的表情淡淡的,瞧着那本奏章,说:“看吧。”
我打开那本奏章。
那是一本向皇帝请罪的奏章。洋洋洒洒千言,他痛陈自己败军弃城,又投梁国,有损国威。请求皇帝治罪。
我合上奏章,回头看他。一颗心砰砰乱跳,不知该问他什么,大概连挤出一丝表情都勉强。
宇文泰见了我的表情,一笑,问:“你怎么不问皇上是如何处置的?”
我咬了咬下唇,说:“我不敢问。”
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嘲弄地哼了一声,说:“如今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躲开他的手,撇过脸去。
他说:“皇上未置可否,将奏章交给尚书府的尚书们去议个结果。他们议了几日未果,便来问我。”说着他又捡起案上的另一封奏章递给我:“之后他们就拟了这个。”
我打开那奏章,都是为独孤公子求情的话,说他兵败使国家蒙羞,本应受罚。但他独守孤城,援兵不至,这才被迫投梁。且昔日他单人匹马追随皇帝来到长安,忠心可嘉,又向有平定三荆之功,请皇帝赦免其罪,官复原职。
我这才心里稍稍安下。但又隐隐不安,低低问:“你准备怎么办?”
一边问着,一边抬眼偷偷看他。
哪晓得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心一慌,连忙又低下头,不敢再抬起来。
他说:“我会进言皇上,不仅官复原职,还要升他为骠骑大将军,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我惊诧莫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才说:“这是他应得的。他在建康三年,梁主器重,多次要求他留下他均不肯,执意要求北还。这种忠诚,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
我的心这才柔柔落了下来,轻轻说:“谢谢你。”
他嗤地一笑:“你在为他谢我?”
我惊觉失言,慌忙闭嘴。
他缓缓说:“我同你讲过,只要他不公开反对我,我会尽一切所能成就他。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他在提醒我,我答应他的,也要老老实实一丝不苟地做到。
他毕竟还在为几天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见我不说话,他拉起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身前,叹了口气说:“明音,那天我很生气。我又生气,又伤心。我宇文泰的妻子,竟然同别的男人在长安城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偷偷摸摸地幽会……我晓得很多事情很难改变。我无法阻止你心里还念着他,可是你不要再去见他了。”
我心里一阵抽痛。
别的男人?独孤公子竟已成了“别的男人”。他怎么会成了“别的男人”?
我心中一阵怅然。是的,如今,他已是“别的男人”。
时势迫人低头。宇文泰一面与我谈论情爱,一边将独孤公子的命运紧紧攥在手中。
是的,我只能就范。等待独孤公子有同他势均力敌的力量。
然后呢?我突然想到,然后呢?
兄弟反目,恩断义绝。他们已成敌手,潜伏在青天白日之下。一个,拥有我全部的爱情和思念,同时暌违着他手中的拥有;一个,坐拥无上的权力,也坐拥我从此漫长的人生。
他们公开宣战,拔剑相向。胜者为王。
败者寇。
不不,我不敢往下想。我难道希望这样吗?我难道希望他们中的一个倒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