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窄袖襦裙,侍女又帮我挽上发髻,这才又送我回去见高澄。
他见了我,笑道:“夫人当真国色,难怪宇文泰片刻也不愿离,时刻带在身边。”
我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走过来,伸手拉我的裙子,想要轻薄。
我甩开他,正色说:“我夫君同你父亲争斗了半生,你该尊重你父亲此生最大的对手,更该对他的妻子以礼相待。名门之后,何故行事如此轻薄?”
他的嘴角一挑,一脸的不屑,轻蔑道:“夫人有志要做烈女么?做烈女有什么好?我只知道成王败寇,如今宇文泰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他的夫人亦成了我的俘虏,自然由我处置。”想了一下,说:“我听说夫人也是高门之后,那也理应礼重。既如此,我愿纳夫人为妾,永结百年之好。如此便不算轻薄了吧?”
自从十四岁从春熙楼出来,我再未被人如此羞辱。此刻不由恼羞成怒,说:“我夫君尚在,我怎会另嫁他人?”
高澄有些不耐烦,伸手又要来抓我,门外突然有侍从来报:“齐王,王思政将军求见。”
高澄一愣,打量了我几眼,很不耐烦地说:“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让他……”
话音未落,门外一阵响动,门被哗啦一下推开,正是王思政闯了进来,口中大喊:“毓公子!”
一见里面的情形,愣住了:“夫人?怎么是你在这里?!”
高澄对他的举动颇为不满,却碍于刚刚招降了他,不得不让着三分。这才耐着性子问:“王将军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思政看着我,还未回过神来,愣愣地说:“我听说齐王捉了宇文毓,可……怎么邹夫人会在这里?毓公子呢?”
高澄轻轻一笑:“一直都是邹夫人,从来没有过毓公子。”
王思政这才明白过来,俄而拱手哀求:“那么请齐王将夫人放回关中。她一介女流,能如何左右局势呢?”
“不!”高澄傲慢地挥手打断他,“她是宇文泰最心爱的女人,我很有兴趣知道,如果我一直将她扣留在邺城,宇文泰会有何动作。”
“齐王!”王思政还欲苦劝。高澄又打断他:“王将军好生歇息去吧。孤已纳了邹氏为妾,正要共度良宵。”
王思政顿时大怒,一把将我抢了过去,拔出刀架在我脖子上,冲着高澄吼道:“大丈夫不辱人妻子,齐王怎能如此轻薄邹夫人?!我降齐王,是敬齐王活了长社城三千余勇的性命。可若齐王是如此荒淫的人,不如我一刀杀了这女子再自杀,以全我二人的名节!!”
他脸涨得通红,睚眦尽裂,发尽上指。
高澄见他如此,这才有些慌了,摆着手说:“哎哎,王将军这是何必!我方才不过是同邹夫人说笑而已。宇文泰虽说是我们的敌人,但我还是敬重他的,自然也会对他夫人以礼相待。”
“那请齐王即刻放夫人回关中!”王思政已生死志,故而步步相逼。
“那不行!”高澄一口回绝。“本王即便不纳她不碰她,也要留着她同宇文泰谈条件。”
王思政想了一下,退了一步:“那请齐王再不踏进这宅院一步!所有的侍卫皆由思政亲自安排,以保护夫人的安全。”
高澄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是恼怒至极。然而为区区一个妇人同刚招入的降将闹翻显然不是他本愿。僵持了半天,终于还是按住了性子,说:“好,都依王将军。”
一听这话,王思政立刻放下手中的刀单膝跪下向他行礼,口中唤着:“王思政恭送齐王!”
被逼到这份上,高澄的脸上又现出一阵难堪和恼恨。然而毕竟无可奈何,只得拂袖而去。
高澄的脚步声甫一消失,王思政立刻转而跪在我面前,还未开口,已经哽咽。半晌,才压住了情绪,说:“事出紧急,冒犯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我轻轻说:“多谢王将军此时此地还能保我周全。”方才一番惊吓,惊魂未定,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大概觉得我是在言语嘲讽他,铮铮铁汉,竟流下两行热泪:“罪人王思政,兵败投降,对不起丞相多年的信任与栽培!恨不能以死谢罪!”
我感慨万千。一身峥嵘傲骨的汉子,败军之将,本打算面西自尽,哪晓得高澄早就下令,王将军有伤,从人皆死。
眼光如此毒辣,看破人心。
山穷水尽之际,众人看到一线生机,便都时时刻刻看觑着他,不令他伤一分一毫,一直拖到劝降的人入城。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众人只想活命,谁管他内心两难煎熬。屈他一人名节,活三千性命。怎么算都不亏了。众人皆这样为他计算。
大概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不想活的时候,非强你活着。
此时跪倒在地,唏嘘哭泣不止。彼时一心求死的激愤慷慨已经消散,如今再无死志,只余万念俱灰,苟且余生。
昔年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匈奴未灭,去病辞家,况大贼未平,欲事产业,岂所谓忧公忘私邪!
当日在长社城斩慕容永珍时亦悲而涕下说:仆之破亡,在于晷漏。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
人臣之节,守之以死。——
想来心酸。也曾是个肝脑涂地的人臣。一转眼已是屈身事敌的阶下囚。永远矮人一等,永无面目再朝西望。
他埋头哭着,八尺大汉,孤独且无助——
他没有家,也没有国了。
我心中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