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军距离开封不算近,但相较于其他藩镇来说,也未必会显得很远。
亭台楼阁,层叠不穷,琼楼香舍,也是不少。
其中有一最威武处,雕梁画栋,虽然金碧之色,却也有新漆木香。
想来正是永兴军节度中最为威武的正殿。
此时,站在最上面的,这个季缪。
而跪拜在一节台阶下面的,正是永兴军境内篓玉县的一众小民兵。
“你们,”季大人也是官架子十足,眼神含笑,稍稍顿了一顿,“愿意归顺?”
一众民兵抬头没答话,上前的,是为首那个看起来很是质朴的长脸中年人。
“回禀节度使大人,我等愿意归顺。”
“好。”节度使季缪微微一笑,“这样一来,我倒也省事多了,尔等放心,我答应给你们的钱财自然不会少。篓玉县近年来被我手下克扣的用度我也会一并发放,至于那克扣的人……他的人头此时已经挂在城门上,以儆效尤了。”
“季大人处置严明,我等钦佩。”
朴实的长脸中年人稍稍缓了缓,这才说道。
身后的一众小民兵也是纷纷说道,“季大人处置严明,我等钦佩。”
这些篓玉县的民众闹事起义,大抵也不过就是近两年的赋税太高,在加上没多久就换一个皇帝,这赋税更是有交重了的时候,再加上篓玉县本来就是以矿产闻名,粟米和稻田根本出不了多少,这才惹得人声鼎沸,生生将县里已经当了半辈子农民的长脸中年人给推举了上来。
说是推举,其实也不过就是半架上来的。
这么一闹,怕是这个中年人的命运,会就此不同了。
不管旁人怎么想,赵普倒是很看好这个中年人。
或许跟幼年家中境遇也有关,刚开始的时候,赵普相信这个中年人是不愿意当这个头领的,然而到了现在,怕是埋藏在血液中的官隐一上来,很多事情也就变了——一个好端端的农户,学会投奔和看当下的时势了。
哪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事情?
赵普相信,这个中年人也清楚,若是换做旁的时候,这个中年人还可能是真心归顺。
但是已经成为头领的中年人,必须找一个更加严实的靠山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若是小民,投奔了之后,季缪大抵不会为难。
但若是头领,除了为篓玉县谋划之外,就不得不为自己图谋更好的发展,否则被别人攥在手里,就是一个死。
赵普昨夜跟他所谈,大抵就是私事。
可是在这个中年人看来,却是比篓玉县都要紧的事——自己的命。
从正殿出来的时候,中年人的手背是弓着的。
黑黝黝的手背上,汗毛几乎根根颤栗,在一抹手心,竟然能够沾湿一片。
那些小民却各自露出一副笑颜。
“头儿,你还真厉害,这样我们篓玉县就能止损了。”
“是啊,赔的这些银钱,足够补足前两年的收成了。”
小民兵们一片欢呼,男女老少,似乎都有所得。
然而,中年人却没有一刻放松。
从正殿的大门出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就在滴流滴流的看着四周,很怕有人放了冷箭过来一般。
一出门,便急忙抓住了站在一旁的赵普。
“刘大人呢?带我见他。”
赵普含笑点点头,“刘大人那边有我,你自不用担心。”
小民兵们高兴之余,似乎还没有忘了这个头领,几个民兵也是紧紧地护着这位带头大哥,尽管尽心的程度已经大不如前。
中年人对于赵普的信任,却是少了几分。
将信将疑的看着赵普,拳头紧紧地攒着,捏了一把虚汗。
如果赵普此行真的将他诓了,那可是诓了他一条命进去。
偏偏赵普现在身边又不知道从哪多出来一个高手,要想威胁他也是万分困难。
现在的中年人唯一剩下的路就只有一条,就是相信赵普,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
“进来。”季大人接见赵普,是在送走那些篓玉县的民兵之后。
“是。”和以往不同,此番到底是个藩镇节度使,也就是这个十里八村的一把手,到底是有些排场的。
赵普进门之前,还特地正了正衣衫——虽然还是那件棉质衣服,却也打扮的干净了些。
推开菱形格子的两扇门,赵普的手脚都放得比较轻。
“季大人。“赵普说话的时候,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台阶下面,见面的时候,没有行跪拜礼,在这个重武轻文的地方,这不是文人的特权,却是赵普的特权。
“过来。”对着赵普一招手,季大人神情有些眉开眼笑,“当时在钱公的三千馆,我就觉得你异于常人,却总归还是隐隐的,如今一看,你倒是有自己了不起的地方。”
赵普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礼,“大人过誉。”
“其实这篓玉县本就是个小地方。”季大人身上特有一种武将的粗劣,“小地方自然见识也就小,虽然特产玉石,却总归是些乡野小民,做出来的事情,我也不大能看上眼。”
“那大人为何不攻下?”赵普出言的时候,倒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季缪季大人却是一脸笑意,“可有时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篓玉县是永兴军的咽喉要道,若是被歹人利用,攻下整个永兴军,那么我们永兴军可真就是屁股后头着火了。”
对于季缪的粗劣叫骂,赵普倒是习以为常,没有太多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