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州稍稍平静,市舶司又张贴出新的告示。
如今可没人会无视市舶司了,便是不识字的,也要央了书生来念。
大意是朝廷感念外夷番邦钦慕我国朝繁荣盛景,物华天宝,兹令市舶司铺排海商,与来访番商贸易,于近日举行集会云云。随后还附上番国的名单。
不少人都没来得及听完,拔腿就跑回去给主人家送信。消息风吹般传遍大街小巷。
龄州迎来新一轮震动。
市舶司又是连日禁海,又是抓捕犯事商人,龄州海商大受打击,家底薄的已经是勉力支撑。今日得了这个音讯,霎时间活跃起来。市舶司衙门不敢轻易窥探,羊三儿的府宅立时爆满。
“行首,这消息是真的?真有番商要来?”因羊三儿本就有些名望,又见机的快,最先向市舶司投诚,虽然没经过重新推选,海商们俱都心照不宣地开始以行首称之。
羊三儿本人对这个称呼也当仁不让:“告示都贴出来了。”
海商们纷纷舔舔下唇,面露企望之色,令羊三儿想起新得的那几条见了吃食便摇头摆尾的猎犬。
海商们自然有和番商交易的经历,但其实只算小打小闹,不说别的,想找个信得过的通译都是难事。
商船出海也都不敢跑得太远,一是没有成熟的航线,在这个时代,想开辟一条新航路的成本是巨大的,甚至要用人命去填;二是越向远方风险越大,排除天气威胁,海寇、当地的豪强、或是手下见财起意等等,稍有差池便血本无归。因此,如今的海商主要还是进行近海交易,有能力进行远洋贸易的堪称凤毛麟角。
谁不知道货物走的越远,获益就越大?
市舶司的告示那般吸引人,便在于能够替海商们解决这两桩难题。
那名单上所列番国,不少都是海商们没去过的,这便是新的航线,新的市场。因巨利吸引,如今投身海贸的商人越来越多,近海交易竞争越发激烈,能开辟新的财源,直如久旱逢甘露。由市舶司铺排的市集又有官府出面担保,不怕上当受骗,更有水师护航,想跑多远跑多远,教之先前独自经营,不知安全多少!
做梦里才有的好事,如今就在眼前。
“行首,您要吃肉,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苦哈哈。”
“是啊是啊。”众人眼巴巴望着羊三儿。
羊三儿撇嘴道:“瞧瞧你们这点出息。这是皇上圣命,市舶司筹谋,哪个能吃独食。想掺一脚的尽管来。不过,奉劝诸位仔细想想自家还有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丑事。沈大人可是说了,市舶司保证本国商人的利益,也不能扔了国朝脸面,凡有劣迹者皆不容参与。”
“很是很是。”商人们忙不迭点头应和,心里盘算有家里还有什么恩怨没结清,到时不要被人告上一状。嗯,儿女族人也要好生约束,哪个敢惹事,打断腿!
“大人也真是的,若是早说出这个消息,哪还会有人和市舶司作对?麻高义就是倾尽家财也要奉承着。如今龄州却是萧条了不少。”有人低声议论。
“萧条?”羊三儿冷笑道:“怕是清净了不少吧?若非大人深谋远虑,先除了这些个恶霸,这桩好事还有你我的份儿?做梦去吧!”
旁人也是哂然一笑。市舶司筹谋盛事,自是要用些省事听话的,留着麻高义之流捣乱生事吗?唔。这人头脑不清楚,还是远着些为好。
除了海商,龄州其他商会也用尽全身解术与市舶司联系,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令沈栗等人惊叹这些人的速度。
固然没有海船,也可兜售货品,万一教人看中了,未尝不是一笔收入。就算连现成的货品也没有,还有银子呢,谁家缺本钱,咱们投一份子,将来分红利也不错。
市舶司自是来者不拒,只是要求所有参与的商家必须有保人,并且没有前科。
在一众期盼之下,番商果然如期而至。
龄州仿如火上浇油,愈加沸腾,之前萧瑟景况一丝不见。
沈栗原就在鸿胪寺有官职,通番语,又是此次盛会的策划者,于枕自是将事情完全交给他,自己留在衙门里坐镇。争与不争,沈栗的首功是跑不掉的,但无论如何,自己才是这龄州市舶司第一任提举,只要此事成功,总有功劳在身,何苦急于一时?且向东宫卖个面子。
沈栗自也不会令人失望。说起来,从事商业活动,才是他自前世就熟悉的营生。又有在景阳经营手工工场积累的经验,对当下贸易的特点有些了解。故此,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是头一次襄办如此大规模的集会,对他来说却并非难事,也就越加凸显他天资聪颖,举重若轻。
相对于如今世人习惯于强调个人德行,押宝般企盼历任官员都是清官能臣,与之交易的商人都是一诺千金、诚实守信的君子,沈栗更习惯于用规则和利益来维持秩序。
他从后世来,有历史的积累,又经过现代人各种匪夷所思的创造性活动的洗礼,对商业行为中的陷阱和骗局可谓认识颇深。因此由他制定的法规十分严谨。
故而在市舶司运行很多年后,还有人发现他所拟定的条例已经预先堵上了各种漏洞。这也是令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当年一些奸猾勾当还未兴起,沈大人到底是如何预料到这些伎俩的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思来想去,也只能被视为沈栗足智多谋的佐证。
令于枕微微腹诽的是,除了水师,沈栗将承宣布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