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知道以沈栗的才干和资历确实担得起一任阁臣,然而此人着实是太年轻了。年轻的让人有些……嫉恨。
皇帝的临终嘱咐,他们不敢出言反对,也暗地嘲笑何宿没头脑,但当何宿转而赞同那个末学后进入阁时,他们又不甘心。
众臣可不知道何宿想的是暂时为自己解围,他们只知道何宿本就是阁老,如今有内阁成员开口赞成,沈栗入阁便势不可挡。
“钱博彦。”邵英道。
“臣亦赞同。”别说钱博彦一向只做应声虫,便他稍有不愿,在已经有一位阁老投了赞成票时他也不会再出言阻拦。
众臣面面相觑。得,三言两语,沈栗这文渊阁大学士算是板上钉钉了。
邵英含笑道:“沈栗,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当尽心竭力。”沈栗叩拜道。
“好。”邵英转目看向太孙:“元瑞,朕这辈子最难以释怀的事便是北狄未平。你要记得,你父亲,皇祖母还有朕会早死都是北狄人害的,将来要为朕报仇!”
“孙儿记……”太孙还未说完,邵英已溘然长逝。
“皇祖父!”太孙大哭。
“皇上!”四下哭声大作。
沈栗跟着哭了几声,然而想到邵英命骊珠给他下毒,便有些哭不出来。与一众大臣们不同,他对邵英更多是出于对王者的尊敬而非愚忠。
无论如何,邵英能不动声色地将权柄一点点从大臣手中抠出来,倒也算得上手段超凡。唯叹他这些年疑心越来越重,手段越来越趋于阴狠,以致于死后没有多少人能真心为他一哭。
好在大殿中“哀而不伤”的人多着,只要哭的响亮,也没人会有心指责哪个不够诚心。
一声闷响过后,有人叫道:“骊珠公公为皇上殉死了。”随即有内监匆匆过来将骊珠的尸体抬出去。
沈栗听旁边大臣低声嘟囔:“好歹也是行走宫中的大太监,要殉葬怎不知道找个僻静地方?偏死在皇上寝宫,莫说惊扰皇上英灵,便是惊着了太孙、皇子们也是罪过。”
大臣们对骊珠的死活漠然以待。帝前得势太监,皇帝在时要保持敬畏甚至奉承,皇帝死了便不入大臣的眼,反怪他死的不是地方。
沈栗垂目,骊珠多半是刻意的。这太监忠心邵英一辈子,最后却被主子杀了唯一的血脉亲人。邵英死了,他不敢不死,不能不死,但稍稍表示一点不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他这点小心思没人猜得出来。
轻叹一声,见钱博彦还没动静,沈栗频频给他使眼色。钱博彦愣了愣,方回过神来,起身上前叩拜太孙:“皇上龙御归天,太孙殿下不要哀毁过甚。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登御座,以安天下。”
太孙哭道:“皇祖父尸骨未寒,况吾年少才疏,怎敢承继大位。”
何宿双目微闪。
“殿下继位乃是皇上遗命,臣等敢不遵旨?还请殿下即刻继位,以慰皇上在天之灵。”沈栗高声道,随即大礼叩拜:“臣等参见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带头拜下去,众臣便跟着叩拜:“臣等参见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宿不甘不愿磕下头去,双眼滴溜溜乱转。他已官至阁老,原也无甚野心,无奈家里要造反,为了不被连坐入刑,他也只能跟着一起谋逆。
也罢!做邵家的大臣实在太憋屈,扶了何泽上位,恢复前朝制度,好歹过得自在。邵英已死,时机已到,自家也该准备动手了。
沈栗小心翼翼挡在新帝身前,虽说这位亲自动手行刺新君的可能不大,还是防着些好。
司礼监已过来催请大臣们往前殿哭灵,元瑞道:“沈师陪朕去换了孝衣。”
何宿一怔,反对道:“万岁,外臣不宜在宫中行走,这不合规矩。”
“皇上就是规矩。”沈栗漠然道:“何大人,先帝尸骨未寒,您是要在先帝面前教训皇上吗?”
余下想要劝谏的大臣们紧紧闭上嘴。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帝才刚合眼,皇上心气儿不顺,这时可不是谏言的好机会。
邵英这些年不遗余力打压臣子,如今朝中敢梗着脖子哭谏、死谏的人已经不多。何况又是在地位更替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何宿深吸一口气:“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元瑞微微点头:“无妨,诸位臣工先行,朕随后就来。”
待众臣与嫔妃退去,元瑞才露出茫然神色。
不过一昼夜,父亲、皇祖父、皇祖母,连丧三位长辈,万里江山须臾便扣到自己肩上。元瑞年不过十七,又没经过大风浪,到此时还觉不真实。
“沈师,吾……朕该怎么办?”元瑞忐忑道。
“陛下不必担心,先帝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沈栗柔声道。
沈栗随即陪着元瑞见了缁衣卫指挥使邢秋。
权利更替之际,缁衣卫指挥使往往同首领太监一般,随着地位更迭。
邢秋有妻有子,还没有如骊珠一般殉死的打算。好在他与沈栗熟,想借着这个关系在新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保住自己的位置。
“逆贼这两天必然动手。还请邢大人费心,皇宫内外及各大臣府第上都要多加注意。”沈栗道。
邢秋忙不迭应下。像这种密谋案本是缁衣卫侦办重点,可惜这一遭偏不是他们发现,而是沈栗与武稼上报。这已经是缁衣卫无能的表现,若再出差错,便是新帝罢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