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头一天,章钺忙得脚不沾地,上午去城内永兴仓、常平仓盘点存粮,下午又去军营检阅诸军,查阅核对各军花名册及装备后勤。有个初步的了解之后才能整改,或者交给下属来办。
黄昏时分,章钺骑着马,带着李良弼、温元恺、韩徽、边弘毅等幕僚,及永兴军府判官杜德运、支度使李溥等府衙官吏一路回到东门大街北面的府衙,众人边走边谈着进了大门,远远就见王彦超一身紫袍玉带,端端正正地坐在仪门口一张宽大的坐榻上。
章钺不由一怔,转头看向李良弼道:“王彦超不是到此很多天了吗,你俩没与他谈谈?”
李良弼与温元恺对视一眼,转而拱手回道,“我等也只是善加接待,有些话是不太好说,这位王大帅为人略有些自负,却也是知进退,颇有才干的人,主公应厚待礼遇,若得其相助,接下来的事情将事半而功倍。”
章钺点点头,心里明白了,李良弼等人只是州刺史级别,与王彦超这等资历深厚的老帅身份不对等,要知道王彦超可是历仕晋、汉、周三朝,影响力很大,人脉关系广,要让他甘心到帐下听用可不大容易。
而且先帝临去时调他到兰州,他也算识时务,左右为难之下在朔方装病不去,还是宣崇文亲自去见他才肯到任,然后形同软禁,他当然不爽了。
见王彦超这个架势,章钺就知道他是在表达不满,或是要发飚了,当下缓步上了台阶,煞有介事地拱手笑道:“呵呵……这天气是有点热,德升兄坐在这儿纳凉,不如随我到东园凉亭,那儿才叫凉快!请!”
王彦超一听,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目光锐利地看了章钺好一会儿这才微微点头,缓缓起身大步就走,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章钺看向李良弼和温元恺,笑道:“晚上后宅前堂上设宴款待,你俩也过来作陪!”
李良弼两人点点头停步恭送,章钺穿过大堂,沿走廊进二堂绕过东院墙月洞门,这儿是有个小花园,几棵果树环依小径,直通到东北角处的池塘边凉亭中,王彦超在前快步而行,进了亭子看着满池开得正艳的荷花,以及岸边那几株垂柳,有些怔忡出神。
章钺最近忙得很,没什么心情赏景,见王彦超这样子便猜到,他大概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上前在石凳上坐下,笑道:“当今时势,不知德升将军如何看?”
王彦超回头看了章钺一眼,一扬下巴冷哼道:“某一介武夫,素来功微,承蒙太祖和先帝恩宠,只知兢兢业业以报圣恩,却不似某些人,处心积虑挟兵以固庞,擅调边镇以图谋逆,其心可诛!”
章钺一听,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王德升,亏你也自称武夫,却看不清时势!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值此乱世,武夫更应该以天下为己任,而不是泯然众生,人云亦云!你也是历任几镇节帅,当知民生疾苦,国事多艰,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朝庭禁军潜藏危机,中书宰臣紧握相权历五朝而不倒,武夫手握百万大军也难以参政,某且问你,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自是……自是郭家天下!”王彦超一脸震惊,看着章钺呐呐说不出话来,下意识认为是郭家天下,可又觉得底气不足。五代更替,正统观念在武夫心中,其实已经很淡薄了,而且那些意识形态的东西,没几个武夫能看透。
章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你错了!这天下既不是郭家的,也不是你我这等武夫帅臣,而是那一代一代交接的文臣士大夫,你懂了么?”
王彦超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他就算再笨也明白了一点什么,可认真说起来,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么,就算是皇帝也多是武夫,又何尝不是习读儒家经典的,而武夫大多只是粗通文墨,以卑贱之身而骤登高位,往往肆意贪掠,挟下而拥上,何谈什么忠孝。
而文臣把持国家大权,某些方面说起来是有大功的,至少在这个动乱不止的年代保持了一点安宁。可也正是他们的自行维护、固步自封之举,已至于地方州县吏治败坏。而中枢官制的混乱,却多半都是一窝一窝的皇帝们造成的。
这样一想,王彦超顿时一头雾水,心中彻底迷茫,不知这个世界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中枢和皇权的不稳固是一个问题,而藩镇又加剧了这一现象,就算现在节帅能调动,威权也大大削弱,但弊病并没得到根治。
“就算是有这么多弊政,可你擅自调兵驻防潼关,又从泾州调兵五千进驻永兴军府,关中节帅噤若寒蝉,就算你持有节钺,执掌行营大印,要令他们心服却也难吧?何况……这权柄得来的也不光彩……”
“不!王德升!这一切都不重要,简单说,成者王侯败者寇,而你……也到了作出选择的时候了,章某虽诚恳挽留,但如果你不愿共图大事,某可以派人送你去东京,言尽如此,自行考虑吧!”
王彦超既然到过兰州,那对自己的实力应有很深的认知。说起来当年高平之战时,还得罪过自己,后来征夏绥,自己也只是参劾了他一次,都算不得什么大事。章钺说完大步离去,自回后宅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干净的圆领紫袍到前堂时,李良弼和温元恺两人正在用茶,见章钺进来连忙起身。
章钺见王彦超没来,便问道:“你们邀请过王德升了吗?”
“刚派人去请了,态度模棱两可,若主公亲自去请那说不定就来了!”李良弼意味深长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