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作势踢了一脚秦不昼的小腿肚:“什么叫女孩子家家信的东西!看不起女孩子?”
秦不昼干咳一声,身子一歪躲过:“好好好,我家妹子最厉害。”
承泽军中设立公文房,并不只有莫叙生一个文化人。一些远离家乡的士兵,每到一座城池就纷纷寻找祈福树,然后请求公文房的书办为自己写一封红笺,挂到树上,祈求家人平安康乐。
这些人,和皇城中人似乎不同。
莫叙生行经树下,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响声。抬起头,只见枝叶间红笺垂下的穗带飘扬。
也许有人不信天,不信皇权,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但心中有所求时……总会信祝福的。
秦不昼驻步回过头:“怎么了?”
莫叙生摇摇头,快走几步和秦不昼并肩,离开树荫,将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继续朝着阳光普照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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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云都不过几日,秦不昼说要带莫叙生去街上走访。
云都在大永中部的富饶程度只是中下。街道虽往来颇多,但显然不如之前依山傍水的秦都繁华。
两人并未表明身份,但路上所见的所有百姓都对一袭戎装的秦不昼和莫叙生态度热情。即使到了贫民聚居的西城区,这种热情也丝毫未减退。
莫叙生和秦不昼离开了西城区的街道,莫叙生皱眉问:“他们吃着粗劣的食物,衣裳破旧,并未见比大永统治时好,为何如此爱戴你?”
云都的平民还好,但贫民太贫穷了。皇城也有乞丐,但都不至于如此。
秦不昼想了想,停下脚步,捏了捏莫叙生手指,示意他看身旁墙上张贴的加税告示。
“大永这些年灾害泛滥,但国库拨调的主要银钱去向却是军用和大兴土木,那一点赈灾粮款层层盘剥下来,哪能养得起这样多的灾民。国库几代的积累入不敷出,只有加重税收,这担子便又落到百姓身上了。这一来二去,纵是对朝廷有再多的信任都被消磨干净。”
“离川是皇城人,你读着圣贤书,吃穿的是锦衣玉食,再怎样尝试体恤,也很难感同身受。你觉得那是粗劣,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食物足够果腹,无需易子而食,衣衫足以蔽体,无需太多花样,这就已经足够。”
秦不昼揉了揉他漆黑的发顶,“百姓其实并不在意谁当皇帝。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就是最好的了。也许我出身低微,反而更能和他们感同身受些吧。”
莫叙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由于身处阶层不同,着眼和认知都存在着差距。
努力地试着去体恤百姓,但过于理想化正是他尚且稚嫩和不成熟的地方。他还不知道,真正的大同社会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不会在这个动荡的朝代实现。
秦不昼注视着尚且稚嫩的恋人,眼底泛滥着柔和的光,笑道:“我不是圣人,也并非无私。他们说我是暴君,是□□,但现在的天下,需要的正是一个能镇压乱世的专政者。而不是现在坐在龙椅上那只猪,或是一个仁慈温厚的贤明君王。”
这话完全是大逆不道了。但因为从秦不昼口中说出,总觉得多了几分说服力。
秦不昼其实根本不想当皇帝,麻烦事儿太多,还不许赖床。有了条件后他自然更加喜欢享乐。但继承了原主的意志,他就要帮原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莫叙生抬眼看着面前的承泽王,微挑着眉容色张狂,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他是秦不昼。千秋万载,四海升平,就只有这么一个秦不昼。
也许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以猎户的出身统领大军而没有丝毫抗议之声吧。
莫叙生渐渐意识到,自己几乎是本能地尊敬秦不昼,亲近秦不昼。看着秦不昼就愿意无条件信任他,这是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也许这次乔装随商队探听消息是他一生做过最糟糕的决定了。
秦不昼说要给秦蓁买支簪花,让莫叙生站在原地等他。
莫叙生低着眼,直到脚下长长的影子变为两人,原来是身后一人从阴影中走出。
莫叙生回过身,那是张平淡无奇的面庞,隐入任何职业都全不违和:“莫叔。”
“您被叛军影响了?”那人问。
莫叙生语气平缓沉静地道:“不是那样,”他的声音在僻静之中显得有些空旷,“我只是觉得……有点被他说服了。”
“莫叔,他说大同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我莫家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呢?”莫叙生抬眸。
他天生聪慧,重视责任,但被养在安宁祥和的皇城中教养长大,难免一叶障目。而现在,一直以来的坚持,身边人为他假造的虚幻的梦境,被人用现实简单粗暴地撕破,年轻的丞相陷入了迷茫之中。
叛军取代皇权,虽会发生一时的动荡,可若有定世之臣经治,不过是数年的工夫。但换成现在被蛀空元气衰颓的大永……真的有复苏的机会吗?
莫叔听到莫叙生的疑问,沉默良久,只是说,“您可还记得您接任家主时候的宣誓?”
莫家——忠勇为先,仁义为后。为百官之清流,开万世之大同。
“老爷在等您归来。”莫叔伸出手。
莫叙生把藏于袖中的画卷交出去,看着莫叔再次隐没于阴影之中,气息逐渐远去。身旁人流疏离,似乎此世唯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