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畔的渭城别庄后院孤峰凉亭,今日又有客人,不过并不是陈汤或甘延寿,而是班沅君主婢。
“真想不出,张君如何说服阿翁,居然会让我带着苹儿单独出来。”班沅君凭栏俏立,眺望山下波光粼粼的河面,回首菀尔。
苹儿则不时偷望亭子中央石案上的那个匣子,猜测里面是什么礼物。
张放打发所有扈从离开,亲手将洁白的蒲席一一铺在地上。虽然他有更舒适的软椅,但那是自用的,他并不打算拿出来。因为这样做非但不能令佳人开颜,反而会落得一个羞愤而去的下场。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汉服天生就是对应跪坐的,如果要改变坐姿,比如坐椅子,那服装也要跟着改。汉服坐椅子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而是走不走光的问题。因为这时没有什么打底裤,裙子里只有一块叫“蔽膝”的遮羞物,跪坐时双膝要尽可能并拢,如果不小心叉开腿,走光妥妥的。
张放再怎么样,也不敢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给班沅君用哇!
张放铺好蒲席,直起腰,拍拍手,笑道:“班公真是爱女心切,对沅君看护如此着紧。”
班沅君回首白了他一眼,少女风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端阳之会,那位石公子落水,阿翁很是不安,让我少出门。”
张放讶道:“这不关你事吧?石荣是太猴急,自己没站稳,怪不得谁啊。”
苹儿掩口哧哧直笑:“对啊,是他自个太猴急,怨不得谁。家主那天训斥小娘子的时候,公子在就好了……”
“多嘴!”
苹儿吐吐舌头,笑着跑开一旁,没想到张放却招手叫她回来,道:“那石荣昨日找到我,打听你的情况……你怎么说?”
苹儿小脸一下胀红,羞愤道:“什么怎么说?端阳那****都听那些女公子们说了,这个石荣五毒俱全,有八房姬妾,更以烟花之地为家,哪个好女儿愿跟他?我、我……”
张放竖掌止住,频频点头:“我明白了,改日见到他,我会让他打消这主意,不会让他纠缠苹儿。”
班沅君有些担心:“他可是中书令之子……”
张放淡淡一笑:“石显很阴不错,但他更在意名声。如果石荣给脸不要,那我会找石显,直接断了石大公子的念想。放心吧,这事我来处理,能相信我不?”
苹儿用力点头,笑容又回到脸上。
卡嗒!
苹儿一直关注的匣子终于打开,然后,杏眼越睁越大,里面不是她认为的贵重礼物,而是——一叠纸。
张放从亭口取来两个早已准备好的架子,再从匣子里抽出两张纸,分别夹住——如果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一定可认出,这是画架。
张放把一个画架放在班沅君面前,然后自己面前也放一个。
班沅君主婢一直瞪着溜圆的妙目看着,不明其意却兴致盎然。直到张放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格格颜料,班沅君才低呼:“啊,这、这是要作画么?”
“没错,这个叫画架,野外写生作画用的。”
“可是用纸作画不行的……”
“这是我新研发的好纸,写文作画都没问题。”张放很快磨好墨,用狼毫蘸满,双手奉上,“沅君不妨试试。”
班沅君接过狼毫,尽管她不太适应在竖板这样写字,但多年悬腕练笔,虽不适应却并不费力,很快写下两行娟秀小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班沅君回望张放,眼睛亮晶:“果然不渗墨,虽不如帛,却胜在物廉。”
张放缓步踱来,他近年来一直恶补经学,一眼便看出,这两句出自《诗经·郑风·子衿》。这时他看到班沅君将笔递给自己,显然是要他接下句。下句,张放当然记得,在这时代看的经书,他基本过目不忘。不过,记忆中另有一个下句更有味道……
张放想了想,微笑接笔。
班沅君嘴含浅笑,心里默念着下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但在下一刻,她与苹儿两双妙目瞬间睁大。
张放一挥而就,放下狼毫,向班沅君一揖:“惭愧,我这字单独看还行,与沅君之书摆在一起,当真是相形见拙了。”
张放并不是谦虚,他的字确实不如班沅君,但在此刻,班沅君眼里看到的已经不是字,而是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班沅君轻轻吟着,脸似火烧,心弦剧颤。
苹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偷偷笑了。
张放后面补这下句,并非诗经原句,但在后世的知名度,却远远大于原句。这是出自曹操的《短歌行》,就是那个“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短歌行》,因为知名度高,几乎句句经典,故而张放记得很熟。曹操原意无关风月,但后世多喜以风月附之。
张放将这句用于此处,正巧对应上他与班沅君别后三年重逢之情。而且,很大胆……
班沅君脸红红地将诗句取下,卷起,塞入衣袖。这位妹子是个才女(女文青),最能打动她的,自然就是诗歌,张放无心之举,意外成荫。
诗之后便是作画了。张放用手指取景法,为班沅君选取了渭水夕照。在班沅君专注绘画时,张放悄悄回到画架前,取出一盒笔墨……
落日余晖,照在两位少女的身上,将她们曼妙的身躯勾勒出一轮光晕。纱衣轻薄,隐隐透光,那青涩的娇躯,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此刻,这朦胧之美,便流于张放笔下,成于画纸之上。
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