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五府合议的方略,河东灾民大部分需要迁徙,而迁徙这个工作,古往今来,都是最令统治者挠头的。这其中牵涉到的方方面面,所有的开支、损耗,对国家的影响,不啻于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尤其是接收地的问题特别突出,哪个郡县都不想自己治下突然涌来一批灾民,不光要提供饮食、居住、还有治安、卫生等等。最伤脑筋的是,灾民生存需要土地,而所有的土地几乎都是有主的,你到哪去弄土地?
而张放的提议,就解决了这根本性的大问题。
张放提出的方略是,将由自己的西极封国摘星城接纳迁徙的灾民。具体方案是先在夏秋之际,将灾民迁往西域的乌垒城与交河壁,在那里等待冬季过去。在此期间,可以慢慢适应西域的气候与环境,渐渐融入。第二年开春,再前往摘星城。半年的时间,应该能够抵达。
西域都护府本就是大汉移民构成的军政基地,有着几十年迁徙、安置的丰富经验,以此为中转站,再合适不过。再一个,陈汤、甘延寿联合西域十五国,远征郅支,震惊西域。这才过去没几年,正是汉朝威名最盛、匈奴最萎靡之时,丝路通道,前所未有的安全,为大规模迁徙汉民,提供了可能。
至于沿途后勤保障,张放计划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在大汉境内迁徙时,由沿途各郡县提供移民所需的一切物资。第二阶段,移民抵达西域都护府后,由都护府负责一切供应,并在随后移民西迁时,提供粮草物资,且须派不少于一队人马护送。而这所有一切开支,诸群县与都护府均记录、整理成册,具表上报朝廷。再由朝廷派出少府,与富平侯府结算。如此,可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这完全是以一已之力,承担“战争”的巨额糜费啊!如果不是看着这少年列侯侃侃而谈,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有人忍不住伸手试他额头温度了……
其实刘骜真有几分怀疑这表弟烧糊涂了——就算想表现也不能这样玩啊!这得花费多少,他真算过么?
在张放侃侃而谈时,在场重臣与他们的助手都是发呆的,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这事究竟有什么好处?那郅支城有一座金山不成?值当么?
匡衡反应最快,张放话音刚落,他立刻抚掌击节叫好:“好一个富平侯,豪气干云!这大手笔、大气魄,当真了不得。请富平侯放心,本府一定竭尽全力配合,力促此善举……不,是壮举!”
匡衡是丞相,这灾后善后事宜本就是他的责任,模范学生匡同学正为此头疼伤脑,突然有人跳出来分担重担,哪有不乐之理。生怕少年人一时头脑发热,转天就反悔,赶紧一口咬实了。
王凤也笑眯眯道:“见贤而思齐,少侯当真有子儒公的风范,不愧为共侯、敬武之子。我王家子远不如矣!”
王凤说的是几代富平侯都有自动请削食邑,甚至不领俸禄的贤德行为。而张放此举,也被视为仿效先祖贤举。以家财资助朝廷度过难关,在汉朝这样的事并不鲜见,远的不说,上一次河东水灾时,杜钦之兄太常丞杜缓就曾捐出不少资财,收获朝野一片赞声。王凤等人大概也以为张放是打这个花钱买名声的主意。
右将军王商还算厚道,没有违心奉承,而是提醒道:“倘要移民西极,这中间最大难处,就在于河东之民是否肯迁徙如此遥远。”
张放拱手道:“邛成侯说到了重点,我的应对之策就是——不告而迁。”
这年头都是故土难离,就算是迁到大汉境内别的郡,死活不愿走的流民也是一大把,你要是实话实说,鬼才会跟你去。比较合理的方案是先告诉流民,朝廷要将他们西迁实边,到西域都护府屯田。到地头之后,身在异域,去国万里,那时再告之真相,届时去与不去,就由不得人了。
这就是东西方文明的不同,这里,没有“五月花”。
万里之遥的摘星城,隔河相望的河东郡,以及新得食邑千户——这三样看似互不相关,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相互影响。有城才可以容纳流民,有食邑才有名额。拿到官方批准的名额,才能合法迁徙,名正言顺成为张放的治下领民,否则连河东郡都出不去,更别提万里之外的摘星城了。
这个计划,张放已做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元帝时期,机会尚不成熟,而且彼时石显掌权,他若贸然拿出这个计划,胎死腹中还算好的,搞不好被石显一阴,连事实到手的摘星城都不被承认就惨了——这几乎是一定的,从当年石显对陈汤、甘延寿百般阻挠、打击,就能猜到这个结果。
如今,刘骜上位,石显倒台,匡衡收敛,王凤初封。旧的格局被打破,新的格局尚未形成,正是利用这短暂的政治真空达成目的最佳时刻,一旦错过,往后这难度与阻力可就成倍增加了。
张放没有错过,利用各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开罪自己,而刘骜又一心想要给予补偿的良机,果断出手,一击即中。大汉前所未有的域外封国,仅仅一次小朝会就定了下来。这时刘骜等一众君臣谁也没料到,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的那个万里之遥的残城,未来会成为怎样可怕的存在。
刘骜实在搞不懂这个表弟怎么想的,为防万一,他没有理会匡衡一个劲催促下诏,而是征询王凤的意见如何。
此时的王凤,已经开始显现出对天子的影响力。
王凤明白天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