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放这时并没想到长安发生了什么,他站在滚滚东逝的黄河边,感受着那股“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的气势。
这里就是后世的风陵渡。黄河自壶口瀑布倾泻而下后,出龙门向南流,因受华山山脉所阻,由此折向东流,水势为之一缓——这一缓,就缓出黄河最大的渡口。
当然,在西汉时,既无风陵渡之名,也无风陵渡之实——也就是说,并没有像后世那样规模庞大的大型渡口。但这里又的确有渡口,而且还是官营。
汉高祖五年(前202),在今陕西潼关县设船司空衙门,专管黄河、渭河水运、船库。此后,以船司空官名为县名,隶京兆尹。
在接到富平侯要过渡,前往河东循行的公文,船司空丞早早就做好准备。只是在准备其间,心里还犯嘀咕,从长安到船司空,七日,真能赶到吗?结果他真在第七天看到富平侯一行……
在驿置住了一宿,次日一早,张放一行便乘舟渡河。张放上船时,还特意问了舵工,往年冰凌(凌讯)在什么时间段出现。答曰“再过一月”。张放暗道好险,再问黄河冰封在什么时段,得到的回答是岁末。
张放满意点头,也就是说,回来时他们无须舟揖,而是直接策马从封冻的河面驰过黄河,干脆利索。
十月初,张放一行终于踏上河东之地。第一站,就是西临黄河的蒲反县(今山0西永济县),传闻这是上古虞舜之都。不过越是古都,越说明早期人类活动频繁,对自然植被的破坏也就越大。今岁盛夏,这里就遭遇了一场洪灾。张放看过河东太守发来的奏报,满纸的“哀鸿遍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从公文上是感受不到什么的,但一踏上河东之地,立刻就有了切身体会。
沿途所见,官道两侧的田垅上,入目皆是干裂的冲积淤泥。那些被冲毁的未成熟麦苗,全都不见踪影。当然不是全被洪水卷走,泥地一个个坑窝及混乱的脚印表明,这是人为的——未成熟的小麦也总好过树皮草根啊。
至于遗尸骨骸,更是随处可见。
一行越是向北,道上、村庄、山林,到处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流民。他们一簇簇、一堆堆,神情瑟缩,见到这队盔明甲亮的全骑士队,无不恐惧走避,躲得远远才敢从林间偷窥。
张放本想找人来问问,但手下骑士一出,还没接近,人群就做鸟兽散,甚至有人惊吓摔倒。为避免误伤,张放只得将骑士召回,按捺心头困惑,继续上路。
这天时近黄昏,算算行程,已接近蒲反县城。张放看看天色,吩咐道:“镇朔,紧赶一程,争取在城门关闭前进城。”镇朔是公孙覆的字,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彼此都已熟悉,张放颇为欣赏这位武安君后人,折节下交,以字相称。
公孙覆一抖缰绳:“大伙加把劲,就要进城了!”当先驰去。
众贲士无不精神振奋,自渡河以来,沿途驿置尽毁,他们只能宿营野外,分两班守夜,从没睡过一个囫囵睡。只要能进城,住进官署,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把了。在这劲头鼓舞下,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当公孙覆刚驰过一片山林时,突然一个细小的灰影从道旁树林里窜出,冲入对面杂草堆。紧随其后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嘴里还大喊大叫:“我的田鼠,别想跑……啊!”
希聿聿!战马人立而起,公孙覆奋力夹住马腹,勒紧辔头,险险没摔下马。定神一看,但见马前摔倒着一个七八岁童子,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一人一马,吓傻了。
因为这意外,急速赶路的队伍停了下来。听到禀报后,张放让青琰前去安抚,一般来说,女性在这方面有优势。
公孙覆满面惭愧:“某给君侯添麻烦了。”
张放摆摆手:“此事须怪你不得,幸好没伤到人。”
渠良请示道:“公子,更鼓不等人,是不是先上路,青琰随后再跟上?”
张放想了想,正要开口,却见青琰携着那童子出现在视野。童子一手拿着肉夹馍(张放出品),大口吞食,嘴巴塞得鼓鼓的,显然是饿得狠了。
青琰放开童子的手,来到车前,欠身道:“公子,这童子是蒲反流民,他的家人都在距此不远的浊河边,那里还有好几个聚落的流民栖息。公子要不要……”
彪解忙劝道:“君侯,这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进城要紧。”
公孙覆也劝道:“君侯万金之躯,不宜涉险。”
张放望着二人,似笑非笑,反问道:“我们到蒲反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住进城里?再往大了说,我们到河东的目的是什么?游山玩水?就这地方?”
公孙覆身负护卫之责,虽然赞赏少年富平侯的行事,依然力劝:“君侯想了解灾情,可以入城寻县令、乡老询问……”
张放摇摇头:“县令、乡老,要找他们问话,我又何必千里跋涉?让他们上个奏疏不就行了?我是为朝廷迁徙流民而下来调查的,不见流民,避而远之,如何调查?”
青琰、初六、渠良等人是一路随张放走过来的,深知他们公子的性格,因此根本不开口相劝,青琰甚至主动推荐——这就是区别。
最终公孙覆还是没能劝住,他只是负责护卫,决定权可不在他。
见公子做了决定,青琰这才将那童子带上来:“来,公子很和气的,还给你饼吃……”
“不是……唔,饼子是姊姊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