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斛斯萎了,须卜囊牙忙陪笑脸,打圆场,新单于雕陶莫皋则亲至帐前,迎候并赔罪。
这一刻,雕陶莫皋的心情或许是悲凉的,漠北本是匈奴人世代栖息之地,从无汉人聚居,但随着匈奴归附,这片天神赐予之地,也随之姓“汉”了。无论雕陶莫皋心里怎么想,臣服姿态依然做得十足,匈奴人或许傲骄,但他们草原民族的本质不会变——那就是畏服强者。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拜礼之后,张放代汉天子赐敕书、赠金帛、弓矢等物。其中还有一样特别礼物,一对青瓷碗。匈奴君臣对这件礼物特别喜爱,当得知是富平侯府出品之后,表示愿派商人随行至长安,大量购入。
嗯,张放出使匈奴的目的之一,倾销瓷器,初步达成。
随后,先去参拜了呼韩邪的遗体,奉上祭品,耐着心性看那些脸上涂满各种矿石颜料的萨满师跳大神,招引单于的灵魂回归圣山。
祭祀完成之后,雕陶莫皋请张放、甘延寿,一同登上东山,杀白马盟誓。
班稚趁匈奴人不注意,靠近张放身边,低声道:“当记取张大夫之鉴。”
张放轻轻点头,面沉如水,他知道班稚说的是张猛。当初张猛就因为同样的事,被石显暗箭中伤,落得个凄凉下场。眼下张放在朝中的潜在政敌的能量,比石显更甚。今日之事,或许王氏一时不会发难,但必会成为其手里的把柄,不定哪天就成为自己的罪状之一。
但是,他能拒绝么?
匈奴新单于登位,重申为汉朝北蕃,杀马盟誓,再次缔约。身为汉朝使节,他张放能拒绝?不管将来会怎样,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荣辱得失,恐怕只能放一放了。遥想当年张猛的心情,只怕也是如此吧……
“君叔,此事我心里有数。”张放向班稚点点头表示领会,轻声问一句,“若换成君叔,又当如何?”
班稚怔了好一会,苦笑摇头,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说话间,汉使一行随雕陶莫皋一同登上东山,望日而拜。然后牵过一匹健硕的白马,命力士杀之。雕陶莫皋以径路刀削金屑置入酒中,以当年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的镶金头骨为饮器,与张放、甘延寿共饮血盟。
用仇人头骨当饮器喝酒,这是匈奴习俗,当年张放在三水就曾见过卜骨须这么干过,大概是一种萨满遗风,野蛮而残忍。好在当年张放在学校标本陈列室里经常接触人体骨骼,对头骨什么的没太多感觉。虽然拿这个东西喝酒确实恶心了点,但比起腥骚的马血、还有那不时浮起的金屑来,还是好受一些的……
山头在歃血为盟,山下却有四个少女漫步在山花烂漫的草坡上。
“昭君姊,你想看的人,没来……”青琰在后面轻声叫唤。
走在前头的昭君脚步一顿,顺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黄花,凑近小巧的鼻端嗅了嗅,双手抱膝,坐在如丝的草坪上。目光透着一丝怅然:“是啊,没见到她呢……”
青琰举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两个少女扈卫分散警戒,走到昭君身边,挨着她坐下,用肩膀轻轻碰她一下:“来时公子也说了,多半见不到的,这里不是龙城……不过,能看到草原风光,雪山碧湖,也算是不虚此行,总比闷在长安好。你说是不?”
昭君如玉似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是啊,草原好美。蓝天白云,碧草如茵,溪流清澈,牛羊成群……能在这么美的景色下生活,想来,月荷也会开心吧……”
青琰望着昭君淡淡嫣红的侧脸,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类似于“草原夏季有暴雨沙尘,冬季有白灾更冷死人”这样扫兴的话。好吧,就让她保持着对草原美好的印象吧。或许,让她幻想着那个汉家女孩永远生活在这样的美好里,才是最好的宽慰。
陷入沉静中的两个少女久久不语,心绪逸散,完全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直到身后两个女扈卫高声道:“婢子参见君侯。”
二女同时抬头,触及一道道惊艳的目光。
昭君轻啊一声,慌忙起身,向张放福了福,提起裙袂,牵着青琰慌里慌张跑开。
伊邪莫演盯住青琰矫健婀娜的身影,忍不住道:“汉使,那个……”
张放截断道:“那个是扈从,看到她腰间的飞刀没有?她宰过的人,未必比右皋林王少……”言外之意,你少打主意。
这边才按下葫芦,那边又起了瓢。
雕陶莫皋目光迷恋:“那个高挑汉女是君侯的侍女么?汉地果然钟灵毓秀,草原上就没有这样的绝色。”雕陶莫皋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了,换成别的汉使,怕是不舍也得舍。
但是,怎么可能!张放费了恁大的劲,才阻止了昭君出塞,兜了一大圈反而还要送出去——是你脑抽了还是我脑抽了?
“那个啊……是自留地。”张放笑mī_mī道,“我朝人杰地灵,钟灵毓秀,欢迎单于前往感受。届时放必出迎十里。”
说罢,转身向雕陶莫皋等匈奴贵人及诸部头人环揖一礼,声音朗朗:“放奉天子令,出使匈奴,贺单于登位,结两国友好,今使命达成,甚慰。放仍有要务,即刻西去,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建始元年七月,完成使命的张放,将使节团一分为二。他率领公孙覆及三十锐士,连同一众扈从,以及班稚、杜勋等百余屯兵,前往西域都护府。甘延寿则率所有官员及部分护卫骑兵锐士,带领一支匈奴使团,返回长安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