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扎山口,是一条国境线,以此为界,往东是乌孙,往西是康居。康居人在山口西南避风处设了一个哨窝子,相当于边境哨。而乌孙人则在距此二百里的东北面山谷同样设了一个哨窝子,中间二百里便是两国的军事缓冲地带。
这个谷口是从乌孙进入康居的必经之地,绕不过去的。当然,非要绕也行,北面三百里外有片黑沼泽,不怕陷进去可以随便绕。南面五百里有条大道,但要绕山上千里,那是从大宛入唐居的常道。至于更北面,那是走弓背,没必要了。
张放当年就曾随大军从此谷口进入康居,不过当年把守这山口的,是康居内应、骑君开牟的手下。所以才能在不惊动康居人及匈奴人的情况下,突然杀到郅支城,令两方措手不及。
而据奚奴报告,把守山口的康居守将早就换人了。想想也是,那个像商人多过像军人的开牟,坐拥摘星城西区,垄断皮货、牲畜买卖,日进斗金,混得风生水起,哪里还肯来这苦哈哈地方受罪?
思虑间,一行人马渐渐靠近康居哨窝子。然后,他们看到,好几人从地下钻出来。
是的,就是从地下钻出。
没看到之前,张放很自然想像成汉朝边军烽燧的样子,或者是依山势而建的小堡子。然而真正看到之后,张放也只能啧啧摇头。这哨窝子真是个窝子,就是在地上挖个深坑,上头搭个草棚,很像后世东北那种窝棚。远远看去,不注意还真看不出异状。
“什么人?”
康居语与匈奴语略有差异,但对张放及其扈从们而言,自然不成问题。
宗巴驱近,扯着嗓子吼道:“大汉使者、富平侯张君放,奉大汉皇帝之令,出使康居……”
话没吼完,那几个康居哨卫就爬过来连连叩首,乱哄哄叫着:“拜见上国天使……”
这会张放才刚拿出节杖,眼前的情形,顿时令他愣住。原本还想从怀里掏出诏书,手也生生顿住。好几息之后,张放脸上渐露笑意,拔开扈从,踩着嘎嘎作响的雪地,稳步上前。
张放每拔开一个扈从,就在他们的肩膀用力拍一下,每个扈从都先露出一丝诧异,旋即肃容垂首,互递眼神。
与所有草原王国一样,康居士兵穿着与普通牧民没差,尤其是大冬天,人人包裹得棕子似的,平常只露两只眼睛。装备也简单,人手一弓一囊箭,多半有矛,好一点的还有刀,长短不一。大多还是青铜或粗铁制品,质量就别提了。
哨窝子不止一个,共三个,分在各处,其中一个还在雪林里——大概也就只有这布置,还能看出点军事的意味来。
三个哨窝子,共钻出十来人,一个个诚惶诚惶过来参见。
草原人天生就对陌生人有警惕属性,更别说是边境巡哨了,但这些康居士兵对张放一行完全没有警惕可言,很多人都是空手来拜见。想想似乎不奇怪,这可是上国天使,这是应有的姿态。
张放走近,扯下面罩:“我就是大汉使节,张放。”
为首的康居士兵抬头,满脸堆笑,正想张嘴说一番恭谨话,但看到张放的脸时,眼睛嘴巴同时张大,吃惊得说不出话。
张放笑笑:“认识我?”
那康居士兵鸡啄米似地点头,吃吃道:“天使是……青铜天将!”
此言一出,所有康居士兵一阵耸动,纷纷抬头细看张放。很显然,“青铜天将”这个名号,在康居人中间,有着非同寻常的震慑力。
“这就好办了。”张放举手一挥,“拿下!”
早已接到暗示的扈从与骑卫一涌而上,人数本就占优,又是有心算无心,一人对付一个,瞬间一举成擒。
这时哨窝子突然冲出一人,但并不是冲来拚骨,而是蹿向林子。但他刚冲出十几步,嘭地撞到一个人身上,这个带着虎虎冲势的康居士兵,居然被反弹踉跄七八步,跌了个屁股墩。
直到他被几个人按住,一脸懵逼抬头,才看清自己撞到一个巨人身上。
阿罴!
这个巨人咧嘴一笑,摇摇头,大力拍拍得被撞的胸膛,示意“你不行”。
等一个个用粗绳捆好后,张放向那为首的康居士兵一指:“提这个,进哨窝子。”
哨窝子虽然卖相不好,但遮挡风雪效果其实很不错,否则后世也不会大行其道。
哨窝子暖是暖,但毫无卫生可言的康居士兵住着,那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去。初六先进去查看一番,没发现异常,然后接过宗巴递来的马鞍子往地上一顿。张放躬身而入,大马金刀坐下。
那康居士兵被押进来时,不停大嚷:“我们是康居守卒,上国天使这样,难道不怕引起争端么?”
张放淡淡一句话,就让对方闭嘴:“康居人抓了大汉使者的扈从,就不怕引起争端么?”
那康居士兵瞪大惊骇的眼睛,半天才吭哧吭哧道:“什么扈从?我们不知道啊……每天这条山道来来往往的人马不少……”
张放似笑非笑:“那是不是随便什么人,报上名头,说自己是大汉使者,你都会相信?”
“这……当然,不会……我们得……”
“得验看符节、诏书印玺对不?”张放左手节杖,右手诏书,向康居士兵一亮,冷冷问,“你验看没有?”
康居士兵慢慢低下头,终于明白什么地方露马脚了。人家只派了一个扈从吼一嗓子,你就巴巴跑出来拜迎,除非你知道对方真的是汉使……那么问题来了,你咋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