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居国王快死了。嗯,以他那样的身体,能熬到现在,已属奇迹。
老国王请张放来的目的,除了协调摘星城与康居贵族的利益之外,最重要的,是与张放商量两件事,一是关于派哪位王子入质汉朝为侍子,二是关于娅莎公主的婚事。
老国王先后共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个没养活,夭折了,一个长大成人后,因与部族发生纠纷,厮打中受伤而死。眼下还有两位成年王子,分别是大王子与小王子。臣民的普遍评价是,大王子比较有能力,也有一定声望;小王子暴躁,行事作风强硬,恃强凌弱。康居诸贵人支持大王子与支持小王子的两派力量相若,现在就看老国王的选择了。
老国王倾向谁,就连张放这个外人都知道,老国王一向疼爱小王子。老爷子疼爱老疙瘩,这是很正常的事,古今中外,概莫能免,不足为奇。
躺在榻上,气息奄奄的老国王鼓着浑浊的淡褐眼珠,死死盯住张放,吃力问道:“张君认为……哪位王子入侍汉天子为好?”
因为涉及王室秘事,宫室里除了张放与老国王,再无他人。
张放淡淡道:“谁入侍自当由国君定夺,本使的职责,就是安全护送侍子入长安而已。”
老国王眯眼,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当然知道,选谁入侍,通常汉使是没有话语权的。但是眼前这位汉使大不一样,他在康居的影响力,丝毫不弱于副王,甚至在某些时候,说的话比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国王还管用。而副王屠墨以及小女儿娅莎,都是支持大王子的……
“张君,我果然没看错你啊。”老国王艰难露出笑容,很是开心,“我们再谈谈娅莎的事吧……”
张放走出宫室时,正看到在廓柱下团团转的屠墨。
屠墨一见他,神情紧张,立即迎上:“羿啸,国君是否就侍子的事,征求你的意见?”
张放毫无隐瞒之意,坦然道:“正是。”
“羿啸怎么说?”
张放实话实说:“什么都没说。”
“这……”屠墨搓着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诸如“何不劝国君让小王子入侍”这样的话。
“我会点岐黄之术,老国君怕是挨不过这个夏天了。”张放拍拍屠墨厚实的肩膀,轻叹道,“还是想想怎么让他安心吧。”
屠墨默默点头,不再言语。
张放走出宫殿,看到云台前那徘徊的倩影。十六岁的公主,有着鲜花一样的脸蛋和牛奶一样的肌肤,即使此刻她的神情黯然,也丝毫无损她的美丽。
娅莎抬头看到张放,琥珀流光,提着长裙迎上。
张放不等她开口,便道:“我没有就侍子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娅莎轻轻摇头,神情让人心疼:“我不想问这些,我只要阿父平安就好。你是会医术的,阿父他……”
张放考虑了一会措词,道:“秋日夕阳美好,尽量让他看到吧。”说罢,向娅莎揖行一礼,转身离去。
娅莎捂面,双肩颤动。
张放没有回头,反而硬着心肠加快脚步,他知道自己若回头就一定会转身,就一定会拥娅莎入怀——但这里不是都赖水畔,也不是草原丛林,这里是王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与娅莎的事还没正式公布,不便弄得尽人皆知。
张放步下石阶,到得宫外广场,一直跟在身后的韩重牵马过来,递上缰绳,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我有一事不明。”
张放接过缰绳,轻抚骏马的鬃毛,淡淡道:“但说无妨。”
韩重低声道:“公子,屠墨副王跟公主都是支持大王子的,而且我也觉得大王子比小王子更像国王的样。公子为何不施加影响,令老国王更倾向大王子呢?”
张放瞥了韩重一眼,道:“若是阿舍,就不会问这样的话?”
韩重呐呐:“我知道不如阿兄看事明白……”
“摘星城是在康居没错,但我们是康居人吗?”
“呃,当然不是,我们是煌煌大汉。”
“那我问你,一个英明的康居国王引领康居走向强大,对摘星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韩重张大嘴巴,半天不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张放翻身上马,淡淡扫了一眼并不巍峨的康居王宫,吐出一句:“我不会阻止康居强盛,同样也不会推进它强盛。”
……
六月初七,康居国王任塞召集诸臣、贵人、翕侯,颁下三条王令:一、长子随汉使入长安,侍奉汉天子;二、幼子任储君;三、小公主娅莎,与摘星城主人、汉使、富平侯张放成婚。
这三条王令,除了最后一条并不令人意外之外,前两条还是引发了一阵动荡。但国王仍在,而大王子最大的助力副王屠墨,也罕有的保持沉默。涌动的暗流终于还是平静下去。
娅莎虽然贵为公主,但嫁给张放,同样只称侧夫人。康居人对名份远没有汉朝人那样严苛,当初康居大公主嫁给郅支,同样不过一个侧阏氏。娅莎愿意,老国王又有求于张放,而储君也需要摘星城的支持。如此三方皆无异议,遂成定局。
张放正室还没娶,侧室倒是娶了两个。
六月中,张放迎娶康居小公主。六月底,踏上回长安的万里行程。之所以这样仓促,皆因老国王就要死了,在此之前,张放必须带大王子离开康居,以免国王驾崩后发生不可测的事。
如果是在汉境,父将死儿远行是不可想象的,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