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四年,四月初七,渭水决堤,关内大水。这场洪水可谓来势汹汹,洪流奔涌,席卷长安城。
洪水漫过虒上(渭水至长安西北一带),首先是从横门灌入,首当其冲的就是长安两大经济区:东市与西市。长安皇家、官寺、百姓,日常所需的米面果蔬、油盐酱醋、柴薪烧炭、布匹衣物,无不出自东西两市。两市一毁,长安经济就垮了一半。
洪水当然不会冲垮东西市就算完,洪流自华阳大街一分为二,一股漫向桂宫,一股奔向戚里、北宫。
洪水袭来时,张放刚干趴苹儿,在二女幽怨的眼神中,神清气爽起身,准备进行雷打不动的一个时辰健身。就在这时,警讯长鸣。
张放只惊讶了短短三秒,立即回头:“马上穿好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到西泠阁。快!”
西泠阁,是富平侯府的最高建筑物,建在地势最高的西院,阁高五丈,可俯瞰城内大部分建筑。
张放说罢,转身就奔向门外,身后传来班沅君的惊呼:“郎君要去哪里?”
“我是家主,这个时候,我必须出现在全府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张放头也不回,边跑边答,转眼没了人影。
张放快速奔跑,穿廓钻林,入目所见,到处是混乱的人影,惊慌的叫声,灯光与人影交错,交织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刚冲过花园,迎面正撞上在僮仆灯笼引领下匆忙跑来的老家令张敬臣。
“家主!家主无恙,真是太好了!”
张放啼笑皆非:“家令是不是糊涂了?大水还没冲进来,我能有什么恙?你以为那两只小妖……”在摘星城开惯玩笑了,差点连“你以为那两只小妖精能吃了我”这样的调笑都说出来,还好及时收住。什么?事态紧急不应当有开玩笑的心思?就是事态急才开玩笑啊!事急人不能急对不?
“哪里决堤?”
“不知道啊!”
“警讯是从横门与直城门那边传来的,多半是渭水决堤。”
“啊!若是渭水,那戚里首当其冲……这可怎办才好?”
“东西不要管,一时半会泡不坏,府里所有人都要往高处转移。”
说话间,陶晟、韩重、阿罴、渠良、刘枫、鹰奴牙一个个跑来,脸上都写着惊惶,包括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罴——因为他唯独怕水。
“家主,要不要派人把池塘的塞子拔了?”陶晟是家生子,从小在府里长大,对富平侯府的各种设施门清。
富平侯府有大小五个池塘,面积如公园。这些池塘平日不仅可玩赏、泛舟,还有实用功能。如果遇到大涝,城内积水,只要把池塘底下的堵塞口拔出,就可以引水入地下,避免府内出现内涝。
百年世家,一砖一瓦,都是有讲究的,更多内藏玄机,不足为外人道。
张放不假思索摆手:“洪水灌城,水道深井都会溢出,池塘也会满涨,没法泄流……不用管这个了,转移要紧。记住两点,一是要快,二不要乱。”
“诺。”陶晟经过摘星城数载锻炼,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有丰富经验。眼下他是家令张敬臣的助手,但能力尤有过之。张敬臣不止一次对张放说过,陶晟是最好的接替他的人。
“等等。”张放叫住他,交待道,“府中诸事,由你与家令主持。记住,人第一,其它一切为次。”
陶晟、张敬臣躬身领命。
身后传来班沅君的呼声:“郎君要去哪里?”
张放转身,嗯,班沅君、苹儿,还有那不离左右的忠仆昆奴都来了。
张放按住扑来的娇躯,语气轻而快:“我是侍中、中郎将,值此危急之时,我必须在何处,娘子应当清楚。”
班沅君深深望了他一眼,用力点头。
张放用力握握班沅君绵软的玉臂:“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好好呆在西泠阁,等我回来。”
灯火晃动,班况与两个儿子也匆匆赶到,时间紧急,没有半句废话,直接道:“我们一起进宫。”
张放更不废话,弯手抄过韩重递过的官服,在韩重的灯笼引领下,快步朝府门走去。
一行人刚走到府外的车马场时,就见渠良拐着脚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公子,外面全炸了,到处都是人,还有被堵的马车……”
“不坐车了,步行。”张放果断放弃,向侧门走去,走了几步回首,“外舅(汉代称岳父),可行否?”
班况捋须豪笑:“羿啸这话说得……老夫可不是安享富贵的京官。你在北地呆过,那里的官员是能坐在府中享受的么?”
翁婿大笑声中,推门而出。
门外的情景,仿佛战乱临头,到处是乱窜的火把与人影,倾翻的车辆,哭号悲鸣不绝于耳。最要命的是,已经看到漫过来的大水了。
侯府台阶五级,离地近半米,而现在,水线已快浸过门槛了。
张放原想穿官服的,见此情形,只把官服往肩膀一搭,对身后两位大舅兄道:“照看好汝父,我跟仆从在前面探路。”一脚踏下,水深过膝,还不断有急流从街头涌来。若非张放这些年勤练不缀,下盘稳固,恐怕走不得几步就东倒西歪,走不出街口就得歇菜。
富平侯府在华阳大街中后部,从这里到槀街进北阙,只有二百米,平日里步行不过半炷香。如今不光涉流难行,还不时有各种木器家具鞋袜木盆烂菜头等飘浮物冷不丁撞上来。充当人形盾牌的韩重及班氏兄弟,好几次都被撞得差点栽到水里,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