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联手】
“丞相。”
“富平侯。”
张放与王商,一个玉树临风,一个伟岸豪迈;一个柔和如风,一个气势雄浑。
二人相对合袖施行,对视片刻,一齐大笑。
张放边笑边道:“丞相之威,单于亦惮。放险些把持不住,丢丑露乖了。”
王商连连摇头摆手,一副莫要再提的表情,但眼中亦泛起得色。
张放所说的“单于亦惮”,乃是年初时发生的一桩令朝廷扬眉,民间啧啧称赞的趣事。
河平四年(前25年),南匈奴复株累若鞮单于来朝见汉天子时,顺便到未央廷拜谒丞相王商。当时王商起身离席与单于交谈,由于王商身材高大,匈奴单于仰望之而心中畏惧,一时失态而连退好几步(史载王商身高八尺余,这么看来,复株累若鞮单于的身高堪忧)。
汉成帝听说后感叹道:“此真汉相矣!”
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二人一见面,张放就把王商本年度最得意事迹说出来,不露痕迹地夸了王商一把,王大丞相这心里说不乐那是假牙。
二人相见之处,是王商的乐昌侯府水榭。三面立栅,一面临湖,通透无壁,凉风习习。
王商笑毕询问:“君侯是饮酒,还是饮酪,或是蜜水?”
张放笑吟吟从袖里取出一个精美小漆盒,置于案上:“今日不饮酒酪果蜜,只饮此品。”
王商打开一看,却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若不是清香扑鼻,他真当是枯草烂叶了,不免困惑道:“此为何物?”
张放吐出一字:“茶。”
两杯白玉瓷,一壶骊山泉,如水龙吐息般注入杯中,卷成一撮的茶叶似花苞舒放,清水迅速晕染成橙色。
张放端起一杯,向王商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商从没见过这种饮品,也只当是与一般的果酒差不多,如果不是茶水是滚烫的,他会直接端起来一口闷。这时,他看到了张放的动作——端起杯,轻轻吹去浮在面上的茶叶,轻嘬一口,呡着嘴,似在品味,好一会才咽下去,嘴里咂咂有声。
王商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品饮方式,疑心是张放从蛮夷地学来的,但想想似乎也不像,因为那一举一动,从容优雅,隐含礼仪之涵,决不是蛮夷能玩得出的花样。
这样想着,王商也不由自主照做一遍。清茶入口的瞬间,王商微皱眉。不过,他年轻时也是吃过苦的人,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但本色犹在,眉头只一皱就舒展开来。随后,眼神透出诧异之色。慢慢的,诧异被笑意取代,微微点头。
“嗅之清香醒脑,入口虽苦,然苦后余甘,芬芳绕舌,果然是妙物。”
张放置杯抚掌而笑:“初饮便能品出此茶真味,丞相也是妙人。”
王商的回复是再饮一口,又一口,很快杯子就见底。
二人以空怀相照,相视而笑。
虽然茶产量还很少,但聪明人就要提前推广,从上层入手,潜移默化改变大汉饮食风俗。嗯,貌似张放已改变了大汉的食谱,现在要改变饮品了。
“世事有先苦后甘,有先甘后苦。不知丞相倾向哪种?”张放貌似在说茶,但他相信王商一定能听懂其中意思。
王商想了想,命仆从从书房取来一卷竹书,交付张放:“这是王仲卿前日写给我的答书,其中有一段感人衷肠,羿啸可以看看。”
王商口中的王仲卿就是京兆尹王章,这位虽然也姓王,却与魏郡(王凤)、涿郡(王商)皆无关,只是出身贫寒的士子,成份跟陈汤差不多。陈汤入职以前,算是混得比较惨的,而这位王章却比陈汤还惨。
怎么个惨法,竹书里有一段自述可窥一斑。
“……余惜日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因贫病,无被,卧牛衣中,与妻诀,涕泣。妻怒呵之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逾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反涕泣,何鄙也!妻虽出言无状,然振聋发聩,章大惭,遂奋起……”
张放讶异扬了扬眉,这不是后世成语“牛衣对泣”的出处么?原来是王章的故事。而所谓的牛衣,通常是主人编草使暖,以覆盖牛体,类似于蓑衣之类。都潦倒到用牛衣当被盖的程度了,当年王章的凄惨可想而知。这段自述,看了当真令人一掬同情之泪。
这卷答书是写在竹片上的。在张放改良纸张以前,竹、木书是当时文字载体的主流。而当“纱罗纸”出现后,朝廷公文、诏书基本上都纸张化了,民间书信往来也一样。不过有些复古情怀的士大夫,还是愿意用木简竹书互相答酬,是为“答书”。
王商给自己看这份答书,尤其重点指出这一段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是用一种不露痕迹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提问。
这两个人,一个以茶借喻对方眼下所面临的艰难处境,一个以他人答书暗示决心。表明了共同的政治利益,并建立起了初步信任。
政治上的东西就是这样,只要有共同利益,那就有了联手的基础。
王凤与王商,一个是文官之首,一个是武将之首,都是外戚,都得天子信重,都要当一哥……二王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天然是对手。王凤鲸吞朝野,利用自身优势,拿下了大半个朝廷。
王商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他转职丞相之前,长期担任军方要职,与前大司马许嘉交情菲浅。许嘉被王凤挤下去后,一直暗中支持王商,而身为许皇后生父,许嘉的能量连王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