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疾泉却不答,见他走近,反而细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孔,道:“刺刺的易容之术倒精进了。不过,她扮起苏扶风来,却不如你扮凌厉更像。”
“单先锋,先不说那些……”
“你知道为什么吗?”单疾泉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君黎一顿,只得接话,“为什么?”
“因为她看凌厉与看你是一样的,可是看苏扶风与看自己却不同——她只能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就算明知镜子里的左右并非现实中的左右,在修整面具时也到底会有些偏差。所以那些力求完美的易容手在为自己易容时都要再加一面镜子映照,以求精确。刺刺想必手边没有第二面镜子,所以那张面具若落在认得苏扶风的人眼中细看,终归还是有所端倪的。”
“原来如此。”君黎心不在焉应着,“我对易容一术全不精通,所以……并不知其中关键。”
“至于你身上,也不是没有缺陷。譬如——你常年都束道髻,就算现在放落了,将鬓边也修得一如凌厉的长短,可发上印痕与他到底不同,若要辨别,也是不难。再有就是你背后——”
单疾泉说着,示意君黎背转身,“你们定以为凌厉的乌剑一直以白绸包起,里面放什么样剑也无关紧要了,却忘记了一件事……”
他说话间,手已及至剑柄处,忽然一握,“……忘了绸帛毕竟只是绸帛!”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拔剑出鞘,滋噪之声于这暗室回声如同坠鸟嘶鸣——君黎万万想不到单疾泉竟会对自己出手,即使明知他握了剑柄,也不曾起心躲避,直到——电光石火间,寒锋入肋,一股剧痛透心而入,他只觉冷意噬体,如坠冰河。
然而单疾泉比他更为惊诧。这一刹那拔剑举手,他忽觉转腕空落落的,如同失了重——只是,这样的转瞬太快,他剑势已出,回头已难。剑从身形稍侧的君黎肋间斜斜透入,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剑尖透肤而入的锐利。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剑尖”。正如——君黎无从预料他会忽然拔剑刺向自己,单疾泉在拔剑之前又何从预料——君黎今日负于绸帛之下的竟不是他的长剑“逐血”,而是断刃“伶仃”!
监牢之隔,伶仃之短,终于只及让恶刃刺出了一道两寸之深的伤口,再难洞穿君黎的胸腹。单疾泉拔剑回手,怔怔然望着剑身沥沥滴血,忽大笑起来,不知笑了多久,方“锵”的一声将“伶仃”掼于地面。
君黎忍了痛,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悲,也不知身体的轻颤是因为冷还是痛还是——难以置信。这短暂的难以置信背后,他其实什么都已明白——所以,甚至不必再多余地去问“为什么”了。比起青龙教之利益,他的生死在单疾泉眼中从来算不得什么——那时单疾泉曾毫不犹豫地下令将自己拿下为质,今日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要杀了自己灭口。如果那时自己选择了理解与隐忍,今日的这一切岂非也一样理所当然、毫不荒唐?谁让自己这么坦然地告诉他——会把这件事告诉沈凤鸣与朱雀?谁让自己一直天真地认为——他和自己相信他一样相信自己?单疾泉的头脑从来清醒得可怕。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与拓跋孤意见相左——而片刻之间,当他恍然大悟事情的真相而决意接受拓跋孤的条件,他便已立时冷静至极地知道,怎么选择才对那个他即将要经营的、新的青龙教更为有利。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许许多多年以来,单疾泉始终向拓跋孤主张着一个行停有止的青龙教,虽然他的的确确不希望青龙教在江湖上掀起风浪,可是他更不希望青龙教毁于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之手。他必须要在这个时候愈发证明自己在青龙教的无可替代——所以也就必须帮助拓跋孤做到那些他想做到的事——直到,他能找到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神秘人物,将他与这一切一起终结为止。
所以,他也没有解释。他只能将一切归于那个值得一场大笑的天意。欠下的无法还,新仇也已无法解了。往日说,要邀君黎来家中作客,与他示歉示谢——那种话说过一次两次没有兑现,大概就是真的再也不会兑现了。时移势易——一切都变了。沈凤鸣是君黎的至友,朱雀是君黎的师父——不要说君黎知道青龙教这么多事,就算他不知道,以他今日早已超出自己预料的身手,他也不想青龙教有君黎这样的敌人。
“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他最终还是开口,淡淡地道。“你会把今日听到的一切告诉沈凤鸣和朱雀,我也会把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拓跋孤。很可能——将来相见,整个青龙教都会想置你于死地,你与任何人昔日的交情都会荡然无存。君黎,你今日便走吧。原是我不该与你说太多,如今,更不该错上加错,再与你多说任何一句了。”
君黎俯身拾了剑,站定。他也想学单疾泉那般冷静,可就算压止了语色中的起伏,却到底还是止不住心中的不甘。“单先锋,走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要去而复返,回来这里找你?”
单疾泉稍一沉默,“我先前见到你们二人,是有些心神不宁,被你发现我有事隐瞒未说,也是不奇。”
君黎苦笑,“你以为……是这样?”
“那是怎样?”
“我虽然看得出来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对你们青龙教的闲事也没兴趣,若只是为此,不会特地今晚回来。”
他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