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行军后,晋军终于南出陇西郡,踏上了阴平郡的领土。这一日,自午后起,便阴雨连绵不绝,起初还是如烟似雾的细雨,杨韬下令全军加速前进。过了半个时辰,雨仍未歇,不仅沾衣湿透,且变得又细又密,像筛子筛过一般,只在晋军头面上,落个不停。再到傍晚时候,大雨已经织成了一张密匝匝的水网,漫山遍野覆盖下来,好似把整个天地都置于氤氲水气之下。
冰冷彻骨的雨水,从脖颈处直流进胸腹处,杨韬在马上被激得一个哆嗦,那冷意似乎都钻进了心里一般。在这样肆无忌惮的大雨下,众人身上披的蓑衣斗笠根本起不上什么作用,只是有胜于无聊以慰藉罢了。杨韬回头望望,身后无数晋兵,跟着他埋头赶路,虽然淋得落汤鸡相似,也没有一个人抱怨和叫苦。
真是好样的,国朝的兵还是很有战斗力的,只不过坏在了一帮腐朽安逸的清谈老爷身上,才导致这些年屡次战斗都是输多赢少。杨韬这般想,望着一张张沉默刚毅的脸,不禁受了感染,也有些振奋起来。耳边哗啦啦水声不绝,他紧了紧蓑衣,对传令兵大声道:“传下去,全军上下都加把劲,等赶到迭部城再埋锅造饭,好生休整。”
传令兵得令一声,正要打马往后军去,有个声音大叫道:“不行!”
杨韬一听便知道,这是副将任华的声音。果不其然,任华将马紧催了几步上前来,急急道:“我也正好想与杨将军商议,这雨这样厉害,一时又不得歇,不如便就此安营扎寨过一夜,待得雨小些再做道理。将士们连番行走都是又冷又饿,杨将军多多体恤。”
杨韬的脸沉了下来。这叫什么话,说起来好似他冷漠无情,根本不爱护士卒一般。恰恰相反,正是从全局角度出发,才要大家一鼓作气,赶到迭部城内休整,若是此番歇息了,待得明日若是雨小了也罢了,若是雨没停,好容易烘干烘暖了,又要冒雨淋湿赶路,这会加重士兵们患病的几率,从而严重的削弱士气。
还有一层军情,怕是任华这种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人,多半没有想到的。杨韬心中腹诽,好歹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尽量用缓和些的口气道:“当兵行军,遇上风雨乃是常事,这点困难都不能克服,如何上阵厮杀?此外,我军深入阴平,人地两不熟,在此贸然扎营,若是遇袭定会措手不及,要吃大亏,所以我才想要一鼓作气到达迭部,才可以凭城自守,安全休整。”
任华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眉梢挑起股嘲笑的意味,大声道:“杨将军据说也从军多年,怎么还忒的如此胆小。高岳慑于王爷的威势,只好将阴平献出来,怎会有什么意外!我军这般兴师动众来接管,正是牛刀用来杀鸡,哪里还有贼人敢来捋咱们的虎须。迭部城又长不了腿跑掉,咱们想歇便歇,杨将军尽管放心便是。”
杨韬皱着眉道:“为将者,当谨慎细心,时时处处要考虑周全才好,这如何能算是胆小呢?任将军这样说话,不大妥当?”
任华却根本不接他话题,却将头伸过来,作色道:“为将者,谨慎细心,也要审时度势?又不是真去杀敌,这样大的雨,路又难走,等到了迭部城,怕不要都过了后半夜,何必呢?别的我不管,若是士兵们真淋得狠了,骂起娘来,引得军心动荡,杨将军届时如何处置?我可是事先提醒了的。”
“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杨韬愈发不悦起来,提高了音调道。
任华冷笑一声,“主将?主将便能一手遮天吗?你别忘了,来时王爷和张将军可都交代了,遇事要你多和我商量,多听我的意见,是,我的杨主将?”最后杨主将三字,故意一字一顿咬的特别清楚,揶揄调笑之意不言而喻。
杨韬不由一阵愤怒,终于还是默然。明明想驳斥任华的谬论,但心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阻止自己。他深吸口气,却吸进去不少雨水,鼻腔内一阵酸辣呛痛,让他闷声咳了几下。他左右看看,见那传令兵还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看,杨韬对他挥挥手,木然道:“传令下去,就此安营扎寨。”
随着军令不断传达,六千晋军如同一部严密的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打桩、搭架、披上油皮毡布,好容易安顿下来,杨韬想想终究不太放心,又命令分拨士兵砍伐树木,搭建临时围栅,并做了些简易的拒马以作防御。
入夜后雨水变得小了些,但北风却凛冽起来,从而使冷雨更加凄寒。帐篷里,奔波劳苦的军卒沉睡着,守夜兵士面前是不太旺的篝火,它们一簇簇挣扎扭动,似乎也畏惧这湿冷入骨的雨夜。
杨韬在榻上辗转反侧,帐篷外淅淅沥沥的水,仿佛一直淋进了心里,让人压抑喘不过气。他觉得身下的褥子似乎都变得潮湿,洇得关节都隐约发起酸了。杨韬翻了个身,叹了口气,索性坐起身来。
他本是东海王司马越的直属部下。司马越作为八王之乱的唯一存留,执掌朝政后,诛杀忠良,排除异己,不臣之心引起世人不满;加上匈奴等少数民族建立的独立政权势力愈来愈大,地方不稳,各种内忧外患使司马越忧惧成疾。
前两年,晋怀帝终于忍受不了司马越的专权,而联结青州刺史苟晞,并发布司马越的罪状,要求各方讨伐,司马越忧惧而死,其十数万部下,暂归襄阳王司马范及太尉王衍统领,护送其遗体回东海封国安葬。结果半路被石勒围杀,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