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培斯洛上最南端的城市,马勒连风都带着浅浅淡淡的腥气,这一点到了城外仍旧没有改变。
极夜承认自己有意挑了城外最偏僻的角落等人。这里除了一片小草地之外便什么都没有,她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是没见过任何人,光是这一点就很方便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了。在这里,极夜既不必担心自己的原形会引起恐慌,也不需要担忧自己的失态被他人看见。
想到这里,风行豹在地上欢快地滚了一个圈,伸出前掌去挠身前的一朵红色小花。南方气候对她的皮毛而言过份湿润而且炎热,她此刻的状态便好像是永昼在极地里现出原形一样不太舒服,但这一点她可以忍受。她已经很久、很久心情没那样好过了。
严格来说,在今天早晨之前,她已消沉了大半个月。
一切是在极夜今早醒来后开始的。与那人见面后翌日她便离开神纪城,由中部到南方的路上人烟稠密,她不可能以兽态跑过这一段路,飞行时间再长的风行豹也需要落地。艾斯托尔很慷慨地借给她一匹坐骑,在被永昼找上门之前,她唯一的旅伴便只有那匹总是被她吓得乱跑的灰斑小马。
永昼飞过她所在的位置时,极夜正躲在树上睡觉,在此之前她赶了一晚上的路。她甚至不知道永昼是怎样发现她的,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坐在最近的枝桠上,明显来了好一段时间。
极夜着实吓了一跳,却没忘了自己的语气不应该太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妳醒过来。”永昼比她预想的更坦率。他将垫在脑后的双掌抽出来,摘下手边几颗果实,一枚一枚去扔在树下栖息的小马,并且相当坏心眼地瞄准了牠的头。“顺便补补眠。我赶了一晚的路才到这里。”
“等我做什么?”极夜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她早想到永昼再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可不记得自己有约过你。事实上,我不记得自己和一个想杀我的人有任何纠葛。”
永昼把手上的果实全部扔了,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嘿,我不是来和妳吵架的。放松点,小猫,再往后退的话,往下掉的时候我可来不及拉住妳。”
“哦?”极夜眯起眼睛,深紫色的眼眸闪过傲慢的光。“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认真回答,因为我不会再问第二遍。”
“真要说的话……”永昼抿出一个苦笑,“是来道歉的。”
极夜语调平平地重覆,“道歉。”
“对,道歉。事先说好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向人道过歉,包括路迦。”永昼抿了抿嘴唇,似乎突然在意起双手的摆放位置,整个人看起来不自然极了。这是极夜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介乎于怯懦与不自在之间的情绪,无论周遭环境有多凶险,永昼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但极夜不打算让对方知道他看起来有点可爱。“所以说错了的话真的不能怪我……该死,我不应该听比信胡扯,也不应该撕碎草稿的……”
极夜木无表情地催促,“你没话要说的话,请容我失陪。”
“等等!”永昼开口挽留。“……我不应该将妳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也不应该因为私怨放弃自己的责任。妳那次会受伤完全人因为我没能在现场保护好妳。这一点我无从辩驳,并且甘愿以任何妳觉得可以出气的方式受罚。”
极夜没给出任何反应。
永昼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极夜的表情。“我一定要交代一点。我不希望妳在这方面上有任何误会、误解或者认知不足:这不会有下一次。这单纯不可能发生。往后的每一场战斗,若果塞拉菲娜在妳背后的话,我都会在妳身边。”
树下的马打了个响鼻。
永昼僵硬地与极夜对望,从那双清澈得像是仲夏夜空的眼眸里找到了自己的脸。大半个月不见,她好像把头发剪短、削薄,看起来比之前清爽很多,也因而失却了之前精致得像个**的可爱。但那不重要。从塞拉菲娜为了一块烤肉都袒护极夜的一瞬间为始,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想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永昼吸了一口气,比他预想的更用力了一点。
“妳或许知道,龙族是从来不向人低头的生物,低头的范围不限于道歉。除了正式缔立的契约之外,我们不受任何事物约束,包括对伴侣的忠诚。然而我想向妳一个承诺。若妳接受的话,我将信守此誓,直至微风吹过我的骨骸,直至妳不需要──不,就算妳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我也会跟在妳身后,即使这必须着我无法如契约所规定的一般,时刻守在路迦身侧。这不是有没有塞拉菲娜的问题,而是妳──”
永昼的脸颊红得有点可疑。“妳就有这么重要。所有我想像过与不能想像的难关,要么我和妳一起赢得漂亮,要么对方强大得能把我们一起摧毁,但老实说,我不认为世界上有人能够杀死一头龙和一头风行豹。万一有那样的人存在,那两个人也肯定会率先出手。”
“小猫,我所应允妳的是我族从未向外族的一切。”永昼俯身凑近了她,说是应允,却更像是一种不带恶意的胁迫。他身上的辣木香味凌厉得让她头脑昏沉。“和我一起,或生或死,或赢或输。答应,然后留在我身边,到马勒城和以后的每一个地方。”
极夜很久没有说话,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在思考。直至永昼以为她根本不想回答了,她才轻轻吐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