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惟把绳圈套进手臂,扛在肩上,低头捡起了镰刀,再拿上钉耙。许霜降扭头瞅向他,两人视线对撞,顾一惟在她手臂上快速一瞥,主动开腔道:“你是不是摔了?我家有消毒水,你需要的话,我待会拿过来。”
许霜降一怔,心忖这人也算好意,她扯了一抹浅笑:“不用,我……丈夫已经帮我去村里问了。”
她平生第一次说起“丈夫”两个字,一时语调有些软,神情转为缓和。
顾一惟点点头:“那麻烦你给汪大爷说一声,东西我借走了。”
“好。”许霜降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出七八步后将钉耙扛到了肩上,这真有点像二师兄了。
这年头务农的年轻人不多见,许霜降好奇地又瞅了会,目光顺势落在顾一惟的脚后跟。
他那双黑色的袜子,一只脚的脚踝处被许霜降先前瞄到抽丝了,现在吸引许霜降注意的是,他袜子上脚后脖处沾了一些浅色小颗粒,不知是毛绒线头还是野草籽。
卞芸曼有一个论调,曾令许霜降倍觉新鲜。
她说,她看一个人,不看脸,只看脚后跟,看裤脚和鞋后帮这一截。
若是干净挺括,那她相信这人有很好的生活习惯,而生活习惯好的人,言谈举止也会适当讲究一些,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令人愉快。
若是裤脚的翻边磨损脏污,鞋后跟溅上泥点,或者泛出油黑,人却懵然不觉或者不管不顾,那么她觉得,这人不是骨子里邋遢,就是个性膨胀得不拘小节,而这两种都偏离了主流正统的价值观,这样的容心的人才可以相处。
许霜降初闻这论调时,她犹如得了强迫症,总是情不自禁向人家的脚脖子瞟两眼,想要印证印证,后来她在学校里,发现多半只能看到牛仔裤脚加运动鞋,不然就是无跟船袜露出了光脚脖,再加运动鞋,没多大明显的差异,她很快就忘记了观察。
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观察过陈池,当然这论调对陈池已经失效,因为无论陈池的脚后跟怎么样,只要它是陈池的脚后跟,她都会包容的,若是有点脏污,她不嫌陈池,洗了不就是了。
现在许霜降盯着顾一惟的脚后跟,忽地就想到了卞芸曼的说法。俭朴老式的黄球鞋、中规中矩却抽丝的黑色尼龙袜,其上还沾了星星点点不知啥东西。她摇着头坐回小板凳,暗道,劳动时的状态可不能纳入评估范围。
陈池和王忠德回来时,看见许霜降和汪睿一人一个小矮凳,坐在外场上,眼巴巴地对着路的方向,许霜降拿着大蒲扇,拍两下自己的腿脚,再拍两下汪睿,这是在纳凉赶蚊子呢。
陈池弯唇一笑,加快了脚步。
他在舅舅的带领下,走了好几家,也没有找到碘酒。村里人家根本就没有家庭常备药品的观念,一般有事都去咨询赤脚医生。可惜赤脚医生自己去了镇卫生院,家里一个老妻也跟了去料理,这两天没回来,大孙二孙本就在镇上读书,他家里竟大门紧锁,没有人在。
“舅舅,先前有一个人来,说是你的邻居,借走了家里三样东西,从厨房隔壁那间房里拿的,睿伢子叫他……”许霜降侧头问汪睿,“什么?”
“惟哥哥。”
“哦,顾家那娃啊,我知道了,他要收拾一块地搭个棚,昨天他下山经过,就和我说过了,我让他有空过来拿。”
“他说过两天用完再还。”许霜降甚是尽责,把细节说得清清地,生怕汪舅舅赶明儿要急用这几样工具。
陈池微微一乐,他家青灰软壳蟹总是那样憨真可爱,认认真真地汇报,强调着人家要借两天,其实农家人大都淳朴,东西借去,人家拖延些日子再还,也不妨事的。他等她讲完,抬起许霜降的手臂瞧了瞧,轻轻触碰:“还疼不疼?”,见她挺能忍的,叹道:“去洗漱吧。”
许霜降上楼后,汪忠德也张罗着给汪睿洗。
汪忠德拖出一个大木桶,安置到浴室,陈池讶道:“舅舅,这个桶还留着?”
“留着,我换了一个新箍,上了一遍桐油,再用个几年都不成问题。现在就给睿伢子洗澡用,他就喜欢在里头泡,直接冲淋简直要掉他的命。”汪忠德一边拿毛巾给汪睿搓,一边说道,“睿伢子,你表叔也用过哩。”
光条条的汪睿调皮地掬起一捧水洒向陈池:“表叔也来洗。”
“莫耍水。”汪忠德喝住了小孙儿,“你表叔自己会洗。”
陈池望着舅舅的手按在汪睿的肩头,两种皮肤对比鲜明,汪睿和他小时候一样爱野在外面,太阳晒得多,肤色比他家小区的那些同龄小孩红亮,更比不得许家小区那些孩子白皙,但是和舅舅一对照,简直就成了粉团子。他舅舅常年劳作,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灰黄,指关节都很粗大,整个手掌黝黑。
“舅舅,你说哪家有摩托车?我想明天去趟镇上。”
汪忠德抬头看向陈池:“不放心霜霜啊?舅舅和你说,青紫泛出来,看着吓人,过两天就没事,你不用太担忧。有摩托车的那家在我们上头,就是来借工具的那个伢子。”
“惟哥哥有摩托车。”汪睿插话道。
“坐着别乱动,好好洗。”汪忠德斥道,把丝瓜络布袋在水里挤了一下,轻轻在汪睿脖子里拂拭,继续说道,“他不是本村人,不过就住在山脚那个村,我们上头那老房子是他姑母家的,他姑母的孩子和你表哥一样在外头,后来把爹妈一起叫去带孩子了,老房子就空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