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道中迤逦而行,从东往北,依次经过拢翠庵、玉皇庙、清堂茅舍等寺庙道观、来到凸碧山庄前。这里实际上是一处敞厅,四面通达,里面有石桌石凳,坐在里头,可以俯瞰山下风景,或是夜间赏月。
“进去坐坐。”
走了老远的山道,俩人都有些微微出汗,贾玮提议道。
俩人走进去,随意找了一处坐下,晴雯拿出一块手帕子,给贾玮擦了擦脸上的汗,也给自己擦了擦。擦毕,就顺手用手帕子扇着风。
“不用扇吧……山风吹着,一会儿身子就觉得凉了。”
“可我现在觉得热啊。”
“那好吧。”
贾玮掉头向东望去,这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淡淡的晨光与晨雾交融,园中的各院落以及围墙外宁荣两府的所有院落,影影绰绰地显出轮廓,有些院落,一些下人已经起来了,四周静谧,隐隐约约的,一些走动声、打水声、开门关门声传了上来。
“我十一岁进府,还没起得这么早过呢,今日成了婆子了。”
晴雯一只手支着下巴,听着山下院落中的各种响动,不由笑着说道。
贾玮明白她指的是婆子们年纪大,通常早起床,也是笑了笑,不过听她提及十一岁进府,倒是颇有些感触。
晴雯不是家生子,是外头来的丫鬟,具体说,是府中大管家赖嬷嬷买来的,原是供自家使唤,后来贾母见她千伶百俐的,模样儿又极好,十分喜欢,赖嬷嬷就孝敬给了贾母。随后贾母就将她分到了宝玉屋中,自然是希望宝玉身边有这么个伶俐人,凡事省心,也有着将来给宝玉做妾室的意思。
都是外头来的丫鬟,她跟袭人情形大不相同,袭人家就在距贾府一二里的地方,逢年过节的,袭人偶尔还回趟家中,晴雯却是家乡父母,一概都不知道了,除了当初同被赖嬷嬷买来的一个姑舅哥哥,眼下她一个亲人也没有。
感触归感触,贾玮不会去谈这话题,以免破坏彼此的心情。
“最近以来,字写得怎样了?”
贾玮转而随口聊到她临帖方面,前段时间是正式招生阶段,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上头,无暇顾及他事,指导晴雯识字练字,也暂时放到一边,到现在已有十几二十日了。
“还好,我自己比照着字帖看,很有几分相像呢!”说到临帖习字,晴雯有些兴奋,语气中也透着一股自信。
“是么?那回到院里时,你拿给我看看。”贾玮知道晴雯这等千伶百俐之人,任何事对她而言,几乎不存在门槛,在练字方面自然也是如此,但他还是有点好奇,想看看她说的很有几分相象,究竟有多象。
“好啊。”晴雯笑着道,随后又做了个不高兴的表情,“你这些日子没教我认字儿,到如今,我认的字儿还是那么多!几时,你再教我多认几个字罢。”
“当然行啊。明日就开始教如何,今日我有些事儿,没有空闲。”贾玮点头允诺。他自己晓得,明日以后,他将会有大把空闲的时光,恐怕想挥霍也挥霍不完。
“这还差不多。”
晴雯望过来,唇角笑纹绽放。
山风从厅内穿过,掀起她耳后的发丝,她眯了眯眼,随手掠了掠,晨曦剪影中,那风致,那情韵,清新迷人,秀到极处。
贾玮有那么一瞬间的发呆,随即回过神来,笑言道,“怎样,你家少爷对你够好的吧?”
他开玩笑地这般说着,晴雯却是想了想,“二爷,你究竟对袭人好些还是对我好些?”
“对你俩,我一样的。”
贾玮想不到她突然会问出这个问题,想像过去,应该跟这种清晨的独处有关,一路散步走来,累了坐下,周围安静,晨光朦胧,心思自然更容易道出,何况,她一向又比别的丫鬟大胆且有个性。
对这个问题,贾玮有些措手不及,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根据事实回答道。
对晴雯和袭人,他确实是同等看待的。
“一样吗,怎么我觉得不一样?”晴雯拾起脚下的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着,没看贾玮。
“那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你要你家少爷发誓么……若要,我就发誓了啊……”
见到晴雯这样一个灵秀女子,为他吃醋的样子,贾玮若说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这个问题他不能不答,又不能太认真回答,毕竟这种涉及情感的问题,通常都是个坑,稍不注意,就会惹得不欢而散。略一沉吟后,贾玮就用了一种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口吻表示可以发誓。
“咯咯……不用了,我相信你好了。”
晴雯当然不会要求贾玮发誓,但听了,却很开心。
她一面侧过头来,冲着贾玮笑,一面手上的树枝仍在地面上胡乱划着。
“咦,你怎么写了好几个我的……”贾玮也冲她一笑,随后目光顺着她的手中的树枝,往地面看去,这地面铺的是大块的方砖,敞厅风吹日晒的,方砖颜色已转暗,上头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晴雯所划种种,皆很明显,除了一些无意义的线条,两处不知是太阳还是鸡蛋的圆圈,其余的全是他的“玮”字。这发现让他不由地脱口而出,但随后立刻顿住了。
晴雯这时一脸的赧然,倒没有丢掉树枝,只是不写也不划了,视线也集中到了这根树枝上,像是猛然间让人施了法似的,整个人变得安安静静。
过了片刻,她抬起脚,一阵乱擦,口中慌乱地解释道,“……只是随手写写而已,最近练字练得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