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整个梨花苑都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听赵班主的话,乖乖留在屋子里,连穆楼都没有一丝反抗。
黎塘翻窗而出,落地后,刚刚站稳,才走出去几步路,就突然听见了一阵袅袅的丝竹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的引人注目。
丝竹声?
黎塘心里想着,难道真是傅书朗来了?
怪不得秋倌从一早起来就是在打点自个儿,从没见过他这么重视过哪一次场子。
顺着丝竹声而去,四周的院子里隐隐还有一些虫鸣声,断断续续的,反倒是更显得宁静了。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是秋倌的声音,唱的正是昆曲“游园”,黎塘还记得,当日秋倌险些跳下海去时,挂在空中,嘴里吟着的正是“游园”里的唱词。
戏台子上,只有秋倌一人,好不寂寞!可看到台下坐着的那个人时,秋倌突然觉得,再大的寂寞,那也没什么了,被这么注视着,下一刻要面临的哪怕是万丈深渊,他也觉得值了。
曲终人本该散,可秋倌却迟迟不走,留在台上,目光如灼地盯着台下的那个人,明眸中依稀有泪光,可嘴角却牵着。
“傅少爷,别来无恙?”
秋倌缓缓行了一个礼,沉寂了半天,却只是说了这样的客套话。
他已经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看着这个人了,心里思绪乱飞,他知道,过了这一趟,他就该真的离开了,不论傅书朗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他都没有办法再坚持了。
傅书朗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是不知道秋倌的感情,只是他没办法回应,秋倌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两个男人怎么能……?
“傅少爷,这一曲‘游园’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见他不语,秋倌继续问道。
戏台子下,光线晦暗,秋倌并不能看清傅书朗的表情,更没办法知道傅书朗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是在埋怨自己把他引来这边,不让他走?
要不是没有退路了,此刻的这点疑虑就足以将秋倌自己击溃,落荒而逃。
“你……唱得很好。”
已经不知多久没好好听秋倌唱一回戏了,傅书朗一直都在躲着秋倌,难得秋倌还记得他最爱的那一出。
得到了回应,秋倌终是放下了心,隔着戏台子,远远地望着那个晦暗不明的身影,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望着自己、
也只有在这一刻,在傅书朗的眼底,是有秋倌的影子的吧?
“傅少爷,秋倌记得你说过,你不爱虞姬的从一而终,也不爱杜十娘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爱杜丽娘的勇敢。可傅少爷知道吗?秋倌我可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杜丽娘。”
这些话,傅书朗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跟秋倌说的了,却没想到,秋倌居然还记得。
傅书朗确实不爱虞姬,那太过执着;也不爱杜十娘,那太过热烈。
唯独喜欢杜丽娘。
傅书朗不明白,既然秋倌不喜欢杜丽娘,又何必身心并具地唱这一出杜丽娘?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秋倌“一点儿都不喜欢杜丽娘”。
“为什么?”
整个戏园子里没了丝竹声,只有台上站着的一个戏子,在这昏暗寂静的环境下,竟有一些可怖。
“为什么?”秋倌笑着,突然滑落一滴泪来,“因为杜丽娘不是死于爱情被破坏,而是死于对爱情的徒然渴望。就像我一样,岂不是太过可悲?”
傅书朗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秋倌竟然对他还是那份心意,是他做得不够狠吗?
“秋倌老板……”
“傅少爷!”像是猜到傅书朗要说什么一样,秋倌拔高了嗓子打断,“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你是天之骄子,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下九流,我也没想过要你怎么着了。今儿个,您来了,就只管听秋倌给您唱戏,出了这戏园子的大门,您继续还是做您的大少爷,至于秋倌会如何,都不会叫您操心。”
傅书朗还想说话,丝竹声就再次响起,他只好暗暗握紧了手,盯着台上的人,眼底不知蕴藏的是歉疚,还是其他不该有的情愫。
而角落里,黎塘静静地站着,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万物相生相克,而这傅书朗或许就是秋倌的那个劫,跨不跨得过去,就只有看秋倌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黎塘奇怪,傅书朗躲了秋倌这么久,今晚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
戏台子上,秋倌深情唱着,就好像化作了那个杜丽娘一样,每一句都是由心而出。
就这样,秋倌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杜丽娘,却都只为台下的那一个人,而那一个人究竟有没有为他有过一丝的心动,他却不得而知。
“好了,别唱了!”傅书朗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突然就站了起来,就差没跳上台子来揪秋倌的戏服,“我走了,这戏,日后再听。”
日后再来听……
他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秋倌却再也没有等到他。
“等等!等我唱完这一曲!”
秋倌急着挽留,却只看见傅书朗径直离开的背影,情急之下,从台上跳了下来。
傅书朗哪知道,于秋倌而言,没有日后了,过了今天,就再也不能为他唱曲了。
今后,戏台子上还会有很多的“杜丽娘”,却再也不会有他秋倌了。
“就等我唱完这一曲,就这一曲!秋倌发誓,从今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