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林村的西面,有一个旧庙,修得虽然简陋了些,却是整个村里多少年来信仰的寄托,不过人走茶凉,旧庙也成了破庙。
这些天下来,白宸权当这是个歇脚的地方,不过今儿扛着狗蛋儿回来,却发现庙里多了一个人。
三十出头,看上去和笙哥差不多,穿着灰色短袍,清清秀秀,应该是个读书人。
白宸本不打算搭理这人,那人却自己凑了上来:“这孩子是不是病了?”
病了?不是吓晕过去了吗?难不成还真吓出毛病来了?
转眼看狗蛋儿的时候,还真是一阵阵地冒虚汗,额头还隐隐有些发烫,糟了,怎么还发起烧来了?
这半夜三更的,又是在一个闹瘟疫的村落里,他上哪找医生给狗蛋儿治去?
“诶,你给他吃什么呢?”眼看着那人从兜里不知道掏出来什么,乌漆抹黑的,还散着难闻的气味,被白宸一把拦下。
好意被拒,那人也不恼,笑着说:“我曾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一些。出门在外,难免有意外,就自己备了些药在身上,看这小孩儿生着病实在难受,想帮上一点忙。”
说来也怪,那团东西虽然看着丑了些,闻着也令人有些作呕,效果却是不错,喂下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狗蛋儿的身上就不再冒虚汗了。
“在下白宸,那个……刚刚失礼了,多谢先生出手相助。”白宸有些尴尬地道了声谢,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许久才问,“你好像不是关林村的人吧?这里闹瘟疫闹得厉害,躲都来不及,你来这干什么?”
样貌清秀,读过书,还懂医术,应该不是本村的人,何况,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跑光了,他孤身来这么一个死村做什么?
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宸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这次瘟疫的由来,化解危机,如今冒出这么一个人,难免觉得可疑。
“余某确非本地人,不过是路过这里,想起曾在此受人恩惠,于心不忍,来庙里祭拜一下。”
受人恩惠?就那群自私的市侩之徒?连同村的人有难都不肯出手相救,一个个躲在屋里做帮凶,却会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乡人?
这还真是个笑话,讽刺得很。
“那余先生当年还真是走运……”
“什么?”
白宸摆了摆手:“没,我的意思是余先生有幸没染上这里的疫病,还是趁早离开吧。”
“那你呢?这位小兄弟,你和那个孩子不走吗?”
小兄弟?他哪里小了?
白宸没有回答,看着狗蛋儿。
在满村都是疫病的情况下,要想保护狗蛋儿不被感染,只有先行将他送出去,可他没有那个时间了。收到消息说,关林村的疫情已经传了出去,因为控制疫情蔓延,上面已经下令要烧村。
“余先生相信这世上会有鬼魂作祟吗?”白宸将狗蛋儿抱到了草摞上,背对着问道,“或者说,余先生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有一天也会变做厉鬼?”
姓余的怔了一下,后背一僵,夜里谈论这鬼神之说,着实让人心里发毛:“小兄弟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从这里往东走,有一座荒坟,里面葬的是一个女人。”白宸靠着墙,坐在草堆上,“你知道吗?”
点了点头:“余某进村的时候,确实见过有一座枯坟。”
“那是我娘。”
白宸的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可对听的人来说,却似一道惊雷。
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姓余的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座荒坟,他的确见过,被半人高的野草遮挡住,旁边还有一棵被烧毁了的老树,只剩下黑色的炭木和脸盆大小的树桩,如此苍凉,惹人生哀。
“从小我就只有娘,没有爹,我娘偏偏生前又是个懦弱的性子,在关林村的那几年里,我们受尽了欺侮和白眼,就连在死后也不招人待见。”
姓余的沉默着,有些搞不懂,白宸为什么突然要跟他说这些,不过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只是靠着佛台坐下,静静地听着。
狗蛋儿在草堆上翻了个身,嘴里嗫嚅了几句梦话。
“我不甘心,就在十年前离开了村子,去寻找那个人和某个答案。可是今天,我回来了,村子却成了现在的样子,那些我恨的和不恨的人,非死即逃。”
“那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
姓余的插了一句,不关心这个村子,关心的却是白宸所说的那个答案,或许白宸说这番话,正是因为心里某处的迷茫。
白宸摇了摇头:“我找不到那个人,也找不到那个答案。”
“十年前,我娘惨遭毒手,葬身火海,十年后,关林村瘟疫肆虐,王伯说那是报应,也有人说,是我娘的鬼魂回来寻仇……”
“余某不赞同这样的说法!”白宸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姓余的打断,情绪一阵激动,脸都呛得发红,“你说令母生前懦弱,可在余某看来,令母定是个温柔的人,如此,又怎么会是索人性命的鬼魂呢?”
白宸先是一愣,再是发笑,差点吵到那熟睡的狗蛋儿:“你又没见过我娘,怎么知道她温不温柔?”
“余某只是这么觉得。”姓余的讪笑了两声,为有些失态挽回些颜面,“俗话说,儿随母,女随父,你非恶人,那定是儿时受了母亲的影响。”
白宸不说话,陷入了沉默,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只是一味地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