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瓦尔良”号从扬子江驶进黄埔江,李经方到甲板上观光,湿润的江风迎面吹来,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江面,吴淞口一带千帆云集,密密的桅杆像树林一样高耸向天空,附近还修建了一个炮台,一些吃水不深的货船在炮台附近卸货。轮船再往前开了二十分钟,他就看到了上海这座繁华的城市,静卧在黄埔江的河弯处,蜿蜒的河岸停泊着十来艘国外的蒸汽轮船、驳船,很多从伦敦和纽约来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兴致勃勃地上岸游览。岸边也有一排排错落排列的仓储,很多脑袋上留辫子、面显菜色的中国船工在吃力地搬卸货物。李经方感觉大上海真是繁华,跟京城相比不是同一个年代。
上海道邵友濂也被吴王曾纪泽派来协助,他年纪比盛宣怀略长三岁,但盛宣怀此时是李鸿章身边的大红人,所以邵友濂对盛宣怀十分恭敬,看盛宣怀有黑眼圈没睡好,还被冷风吹得打一个寒颤,赶忙递上一丝绢,关切地问道:“盛大人,今儿个来的是什么大人物?劳您大驾,一大早在此恭迎?”
李经方的上海一行是高度保密的,盛宣怀说:“邵大人,不该问的,最好别问。一会你小心伺候就行。李中堂有意栽培他,将来他肯定是出阁入相的大人物呀。”
邵友濂笑道:“这个自然,在下官的地盘,肯定要略尽地主之谊。”
李经方上了岸,邵友濂一看,盛宣怀恭迎的竟然是这么一位年轻人,有点怀疑李经方就是李鸿章的公子或哪家亲王的贝勒爷,赶紧上前施行大礼,把他们迎上一辆超级豪华的洋马车,四匹马都是英国的纯种白马,鬃毛如雪,没有一根杂毛。在当时的上海,豪华马车就相当于今天的劳斯莱斯,没一辆套洋马的好马车,都不好意思出门。
马车在大街上慢慢走着,从上海故城北门进了城,前进一里有余,李经方掀开马车的丝绸幔子,见一条洋泾浜,那是黄浦江的支流,英法租界的界河,北面为英租界,南面为法租界,美租界则在虹口。当时各国在租界修桥铺路,建教堂、洋行、医馆、茶楼酒肆、声色犬马之所。
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官衙的迎宾馆,那是一座传统青石灰瓦的大宅第,对称布局,中轴区为待客厅堂,由轿厅、百狮楼、四面厅组成,右边是庭院,植有楠竹,还有假山温泉,汩汩而流,环境清幽。
邵友濂的马车随后也到了,跑过来客套:“本来下官已经命人预定了外滩最好的威斯汀酒店,但盛大人说你喜欢清净,这客栈简陋,屈尊贵体,尤其是夫人金枝玉叶,可别委屈了自己,要是住得不习惯,下官马上给你换洋酒店。”
李经方对邵友濂说:“久闻大人通欧语,精于商贸,胡雪岩也曾多次拜访过你,晚上我和盛大人,还有几个朋友一起有要事商量,你若没其他公务,不妨也来参加,有些事也还需要你的参与。”
邵友濂受宠若惊,道:“大人先好好休息,下官一定按时赶来,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晚上戌时,一轮昏月高挂庭院,在客栈东边的一间客房,李经方、盛宣怀、邵友濂,还有下午赶到客栈的张謇、英国朋友马格里围坐一张阔面方桌,方桌上摆了一人高的纸张资料,全是李经方让搜集胡雪岩的前期资料。
李经方开口道:“这里除了邵大人,想必大家都知道我们将要做什么。盛大人,你简单给邵大人介绍一下。”
盛宣怀开口道:“简单地说,我们要胡雪岩家破人亡。”
邵友濂一听,笑道:“此人出身卑贱,爆发之后趾高气扬,在十里洋场也敢荒淫无度,我早就想查办他了,但奈何他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朝廷里有人,动他不得。下官听说他这两年在杭州大修第宅园囿,所置松石花木,备极奇珍。姬妾成群,筑十三楼以贮之。他大起园林,沉迷声色,起居豪奢,过于王侯,还骄奢淫逸,耗巨资营造的庭园,自夸为江南第一豪宅。”
李经方问张謇:“根据你的查访,胡雪岩到底有多少钱?”
张謇答道:“外界传闻胡雪岩拥有家业近三千万两白银。据卑职查探,他的确有上万亩土地、庄园等,在全国有二十多家典当铺、联营票号钱庄,还有胡庆余堂药店,涉及两千万两左右的生丝生意。不过听人说,这两年生丝价格暴跌,他赔进去一千多万两白银。”
李经方心想,这时一石米才一两白银,三千万两白银那可是价值连城,胡雪岩果然是大土豪呀,但他做生丝能赔千万两白银,那得多少生丝呀,便问张謇:“胡雪岩赔了一千万两白银?这事可靠么?”
张謇说,“听他的一个伙计说的,只是传闻而已,也有可能是胡雪岩自己虚报了损失,有意将自己夸大成捍卫民族蚕丝业的英雄。”
张謇这么一说,提醒了马格里,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胡雪岩肯定没赔那么多。我从英国领事和洋行朋友拿到的数据,胡雪岩囤积生丝始于三年前,最高一万五千包,去年十月,将两千包生丝卖给怡和洋行,每包卖三百八十两,而之后将剩余的生丝卖给天祥洋行,价格在三百七十两左右,跟收购价相比,胡雪岩并没被迫低价抛售生丝存货,他的损失算下来,最多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李经方问:“胡雪岩这些年做生丝生意不赚钱反赔钱,那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