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江边的一条小巷子深处,我见到了,正在帮人扎制花圈的外婆。
60多岁的老太太,但如果跟人说她40多岁,别人绝对深信不疑。
尽管这些年生活不易,但外婆的确好像没怎么变过,虽然没有我梦里见到的那个外婆那么年轻、挺拔。
我轻声地叫了声外婆,她闻声抬起头来看了眼我,神情略显冷漠,完全不像是一年半没见我,看不出来半点欣喜。
从她再低头干活的刹那,眼神里还略带诧异,跟我睡梦中梦到,儿时说看见了死去的孙婆时,那个神情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外婆才抬头冲我说,“你先在旁边等一下,等我干完手头这点活儿,再去吃点东西,边走边聊。”语气平静又陌生。
我点点头,就在外婆旁边的小木凳上坐了下来,看着她把剪好扎起的白色、黄色、还有金色、银色甚至黑色的小纸花,用浆糊一个一个往扎好的竹圈架上粘。
偶尔我也伸手,帮她递一两朵涂好浆糊的纸花上去,婆孙俩好像约好的一样,高度同频地保持沉默。
外婆小的时候家境还是不错的,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起码衣食无忧,温饱不愁。
外婆的爸爸,我的曾外祖父曾是湘西一带有名的茅山道士,深受当地人敬仰,祖上也干赶尸的营生。
这祖传的吃饭家什本是传男不传女,可外婆又是独苗,最后按当地的习俗,招了个从北方过来闯江湖的汉子,做了倒插门女婿,帮着曾外祖父做些起早摸黑,风里来雨里去的粗活。
本来曾外祖父是有意要把手艺传承给外公的,但发现这个上门女婿虽然身强力壮一表人材,除了胆大其实没有慧根,并不适合干这些营生,遂动了念头要另收一门徒弟当关门弟子之类的。
谁知道,那年夏天湘西大雨,很多地方山洪暴发,外公外出赶尸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我妈苗桂香才两岁多,外婆肚子里正怀着我舅舅快要临盆了。
那一趟,原本是曾外祖父要亲自去的,但外公想给快要生产的外婆多挣些营养费,所以自告奋勇向曾外祖父请缨。
曾外祖父本就年岁已高,身体抱恙,就答应了外公的请求派他去。
这只是一个意外,但带给这个家庭的,却是毁灭性打击,曾外祖父病倒了。
那时赶尸这项仪式,已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且一般家庭是没人愿意自家男丁去从事这个营生,收徒的事儿也就此搁浅了。
命运开的这个玩笑,并没有击垮好强的外婆。
她忍受着丈夫失踪的巨大伤痛,挺着大肚照顾病中的父亲,年幼的女儿,安排自己给自己接生,硬是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取名叫苗桂丹。
年事已高病着的老父亲,嗷嗷待哺的幼儿,还在月子中的外婆,不得不考虑挣钱养家,拉扯儿女长大成人的生计。
虽说曾外祖父从来没有教过她任何茅山道术,但不得不说,外婆比起失踪的外公更有慧根,她凭着自己偷偷学的那些本事,给人招魂引魄,寻经问卦。
一时之间在金溪坛的十里八乡居然声名鹊起,成为比曾外祖父还要更有名气的放阴师(湘西一带对会做法巫师的统称)。
前来找外婆画符念咒、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人络绎不绝,初一、十五这样特别的日子还须提前排队预约。
曾外祖父自从外公失踪,可能是早年风里来雨里去落下的病根,也可能是心中满怀内疚,一病不起。
尽管生活渐渐好起来,女儿又侍候周全,他最终还是没能挨过第二年的冬天。
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外公此时已经失踪两年多。外婆没有再嫁,靠着这平日里偷学来的本领,独自拉扯着一双儿女。
除了偶尔夜深人静,无肩膀依靠的孤独无助和寂寞以外,日子过得也还是蛮不错的,愣是把女儿苗桂香和儿子苗桂丹都给送进了凤凰城的重点高中。
…………
“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外婆这时已经扎完了手里的花圈,站起收拾东西准备走。
看我坐在小木凳上发呆,伸手往我脑袋瓜轻轻拍了一下,这一拍才让我有了那种熟悉的温暖感。
收起思绪,我站起来跟外婆并肩走出巷子。
在巷口的牛肉米粉店叫了两碗粉,婆孙俩边吃边聊。
外婆向来不问我的学习,因为她知道我很自觉,学习方面,从小到大都没有让她操过心。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这一路回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
我想了想,说了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个奇怪的黑衣女人。
外婆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不用担心,她没有恶意的。”
原来,外婆早已知道?
我本来还想说说,在中巴上做的那几个梦。有些问题自己也在心中纠结了好久,但最后,还是忍住没说。
外婆的意思,吃完牛肉粉就启程去廖家桥,估计柳静静她们也等急了。
从这儿坐车,去廖家桥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而且班车还算方便的。
廖家桥,这些年在政府的大力扶植下发展旅游和种植,居民的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了,柳静静和外婆一家住的却还是土坯房。
家里最值钱的只有一个年代久远的镶花吊扇,还有一台收不了几个频道的21寸彩色电视机,还是她小姨不知从哪儿鼓捣回来的,可能是别人家乔迁新居,淘汰不用了的吧。
知道我们就是这两天过来,柳静静和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