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斗转,日落月现,青牛归来,对跪拜的邵白羽视而不见,躺在窝里,又吃起了草,吃累了便睡,睡醒了又吃,山上寒风刺骨,它有神力庇护自然无事,邵白羽则苦不堪言,身上披了厚厚的一层寒霜。青牛似不具有人类的情感,铁面无私,完全不为所动,任邵白羽受苦,一言不发。
月隐日出,青牛仍是吃草,邵白羽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开裂,在如此高的地方,火日如烧,日光毒辣似乎要融化一切,邵白羽身上的寒霜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金子一般的光芒。这金光可不好受,到中午的时候,邵白羽后背的衣服燃烧起来,身体被灼烧得体无完肤,然而,他仍是一动不动,似打定了注意,如果青牛不收下自己,便死在这山上。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青牛吃草还不过瘾,踩云飞去瀑布下冲凉,根本理都不理他。
太阳又落了下去,山上刮起了寒风,寒风吹散了中午时分燃烧起来的衣服残渣,冻得邵白羽全身打颤,他的眼皮一次次地合上,又一次次顽强的睁开,直到再也支撑不住,邵白羽身体一软,倒了下去,这之前,他不忘用尽全力呐喊:“大仇未报,我不甘,我不甘啊。”
可惜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邵白羽在没水没有食物的山顶上困了六天,到第七天日出的时候,他的身体几乎已经晒干了,嘴唇开裂,须发尽焦离死只差一步,然而,他无法死去,因为山上灵力充足,与他体内的仙力共鸣,支撑他痛苦的活着,一个月过去了,他仍然未死,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了皮肤,他活像一具干尸,张嘴面对天际,没有人回应,更没人注意他的存在。
又一个月过去,新长出的花茎爬满了他的身体,邵白羽再也看不到光了,他成为山上奇花的肥料。
“呼。”一切恍若梦魇,邵白羽大口喘息,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青牛还在山上,而自己正跪在来时的地方。
“看到了吧,那就是你一心求道的结果,生不如死,不得善终,不但报不了仇,还白白赔上了性命,赶紧走吧,回到百学堂里去。”
邵白羽仔细观察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确定肌肤仍充盈,喉咙仍湿润才总算放下心来,迟疑地问道:“刚刚的……刚刚的都是梦?”
“那不是做梦,是发梦,我在你心里系上了一个结,你努力想要解开,便随着这个结而产生故事。”
“是这样吗。”
“我是青牛,修的是苦行之道,入的是心如磐石境,如果说掌教的心是没有波纹的水塘,那我的心就是一块孤零零的石块,任何事情都不能动摇它。这种近似于冷酷的境界比上善若水更让外人难以接受,所以我才一直守在后山清净的地方,不走出去。”青牛一边吃草,一边缓缓道来,“牛的本性是吃草,我若不吃,就等于背离了本性,所以明明已经辟谷,但仍每日嚼草。嚼草是我给自己种下的障,就如我选择心如磐石一样,永远改不了,也永远不会改,改了也就不是心如磐石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此处孤独终老,也是我给自己设下的障,破了障,我的道境就破了,所以我永远不可能破障,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收徒。”
“听起来很像是佛家的东西。”
“这苦行的法子本就源自佛家,从其中悟出的道自然与佛门类似。”
邵白羽低下头,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青牛不催促他,静静地嚼草。它这一辈子都在嚼,嚼便是修,是苦行,是道士打坐所不能获得东西。它要以大毅力获得大突破,最终脱离苦海,飞升成仙。陆地仙和天上仙,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在每一个道士的心里,都有一片心驰神往的桃园,他们所修所求,除了获得更强的力量之外,便是要超脱肉身,飞往心目中的桃园圣地。
邵白羽抬起头,像是打定了主意:“您可以不收我为徒,但不能阻拦我每日到此。”
“你不陪伴自己的朋友,不打坐练功,每日来这里要做什么呢。”青牛的语气仍旧温和,充满耐心。
“既然嚼草是您为自己设下的障,每日嚼草,便是破障飞升的过程。那么,我也为自己设下一个障,这个障就是每天都来后山见您一面,我相信,随着时间日久,早晚也有破障的机会。”
“嚼草是我的本性,我遵循本性所以每日嚼草,你来见我也是本性吗。”
“变强也是我的本性,我每日来见您,便是遵循变强的本性,与您嚼草殊途同归。”
“小子,你真是能说善辩。”
“我是举一反三。”
“你知道“道”其实是一种境界,道门以日积月累破镜,而佛门则以大彻大悟破镜,说到底,都是一叶障目而已,你来蜀山,是为了站得更高,站得更高才能看得更远,才能更快更早的破除眼障。所以,境界与胸怀呈正比,你每日来找我,是遵循变强的yù_wàng我不阻拦,我甚至建议你,不仅仅是来拜见我,而是在我身边坐一坐,与我多待一会儿,试着站在我的角度观查世界,你会发现,原来自己立足的地方还是太低矮了。”
听它这么说,邵白羽喜不自禁,接连叩头:“多谢青牛大仙成全,多谢青牛大仙成全。”
“仙家言上,不言大,因为境界只有上下之分,而无大小之别。”
“是,谢青牛上仙成全。”
“你是叫邵白羽吧。”
“是,蜀山弟子邵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