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坐落在崇山峻岭里的偏远村落。
按照宋琳的介绍,朝鲜境内的日侨被分而治之,定点居住在远离港口和边境的位置,美其名曰“集中管理”。
和纳粹的排犹政策一样,先标识、再区分、最后隔离——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种族灭绝,总能让人们接受集中营和毒气室。
小吉的父母都是二代侨民,因为缺衣少食先后病逝,只剩下老奶奶和孙女相依为命。
与朝鲜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实行集体经济,生产资料、劳动成果全部平均分配。林东权和宋琳藏身的牛车,便是用来为侨民村运送柴草的。
罗先市虽然封闭管理,却少不得与外界进行交易。东海半岛上树木繁茂,秋冬时节的枯枝败叶无处堆放,只能让周边村民拖走。小吉每隔半个月来一趟,已经成为惯例,各式通关手续齐全,沿途岗哨也没有故意刁难。
尽管提心吊胆、一路颠簸,两人最终还是藏在柴草堆里,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
清晨出发,如今已是深夜,站在山头俯瞰脚下的村庄,方圆百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林东权咬了一口冷馍,满嘴木头渣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儿连电都没有,监控系统怎么运行?”
“独立供电、全国联网。”宋琳在他身后活动筋骨,呼出的热气渐渐凝成白雾。
“……真舍得下血本。”
女人走近了些,用手指点划方向:“村头、村尾和主干道,每一处制高点上都有摄像头;武装部靠近公共水井,信号就是在那里汇合;我没发现与外界联通的光纤或电缆,应该是用的卫星通讯。”
林东权挑眉:“那颗所谓的‘光明星4号’?”
宋琳反问:“你不会也以为卫星发射失败了吧?美国人安抚盟友,什么瞎话都敢编。”
“无线电信号的制式很特殊,我没把握。”
女人耸耸肩,显得很无所谓:“试试呗。”
他咽了咽口水:“多点定位、集中成像、云计算,再加上独立的运行系统……如果‘阿格斯’植入失败,怎么办?”
“你怎么办我不知道,”宋琳眯起眼睛,遥遥眺望远方,“反正我是不会把废物带在身边的。”
林东权被再次哽住,却也只好低下头,默默嚼完嘴里的冷馍。
牛车上的柴草被分堆捆扎完毕,小吉一边抹汗一边走过来,气喘吁吁地招呼他们再次上车。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紧张,却从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全村只有这一头耕牛,得赶在天亮前还回去,私藏在柴堆里的两个人也需要安排,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
只见宋琳翻身爬上牛车,将一根拉紧麻绳从外向内拉紧,干柴立刻成垛,将整个人隐藏其间。林东权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有样学样,很快也完成了伪装。
干树枝被修剪得参差不齐,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戳在身上也很难受。为了防止伤到眼睛,他只好抬头望向无尽夜空。
朝鲜的工业水平十分落后,自然环境得到最大保护,特别是在没有光污染的乡村,天上的星星简直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小吉驭牛已经很熟练,不一会儿便将柴车赶入村中,开始每家一捆地分发到户。
林东权听到干柴落地的声音渐次响起,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小,估摸着快要到目的地了,整个人也打起精神来。
看着天上星星的位置,时间尚未过午夜,只要有地方躺下,应该还能睡个囫囵觉。
不知不觉中,对于生活的要求已经被降到最低,连睡觉都成为一种享受。
正当林东权嘲笑自己毫无底线的时候,腰上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身体无法继续保持平衡,伴随着干柴被压碎的声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他来不及捂住脸,只好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树枝划开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印。
“姐姐,武装部到了。”伴随着另一阵干柴落地的响动,小吉低声提醒,“我先去村子里的其他地方,天快亮的时候再来接你们,请务必抓紧时间。”
林东权陷在柴堆里,一脸懵逼。
没睡觉,整天只吃了两块冷馍,喝水都是靠路边的积雪应付……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不休息、不侦查、不做准备,直接把人扔到武装部门口,算什么事?
牛车的吱呀作响渐渐远离,雪地里传来陌生人蹒跚的脚步声。
近旁的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拉开,锈蚀的铁门与轮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噪音,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与此同时,鼻翼间充斥着一股陈腐气息:常年不见天日的霉菌、酱菜缸封闭发酵的咸腥、铺天盖地的灰尘弥漫,种种复杂味道相互混杂,酝酿出地窖特有的味道。
因为朝鲜半岛的冬天特别漫长,缺乏新鲜蔬菜的摄入途径,每家每户都会挖出地窖,专门用来储存泡菜。
只是林东权没想到,侨民村的武装部竟然也有这样的设施。
下一秒,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踢了一脚,接下来是屁股,而后是脚踝——用作伪装的捆柴,就这样滚动起来,速度虽慢,却离地窖口越来越近。
还没等呼救声溢出喉咙,他便以自由落体的姿势,迅速滚进了武装部的地下。
干枯的树枝被身体压断,尖锐的木屑顺势插进表皮;骨头直接撞击在台阶上,四肢关节都开始隐隐作痛;好不容易停下来、不再滚动,却被身后另一捆呼啸而至的柴堆砸中,差点背过气去。
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