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这一天,广和查楼外头又挤满了人。后院妆间里,杜哲已将明黄绉缎五彩线绣勾金凤穿牡丹帔披上,头上的点翠五凤冠也已齐备。不同于刚穿越来的紧张,杜哲现在举手投足之间,都俨然就是戏里极致荣华的杨妃模样。
杜哲取了妆台上的五彩牡丹花描金折扇在手,深吸一口气:今日是以他个人名义作的第一折戏,若能成,日后同坤班就再无干系了。
“桂哥儿呢?”看了看后台,杜哲皱眉问身边的小厮,“按往常,桂哥儿是从不逾时……”
“桂哥哥当然不会逾时!”一个略带女气的年轻男声响起。
连雪?!
杜哲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跟着连雪出现在后院的,还有许多杜哲的熟人:坤班的衣帽师傅、班主、他的师兄弟,还有乐班的师傅们。
连雪更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还故意挽住了那人的手臂。连雪一双眉眼极细,又带着几分阴戾,冲着杜哲笑着挑衅道,“只是——今天,桂哥哥是要同我一起作戏!”
“桂……哥儿?”杜哲不明白,连雪怎么有这样大的本事叫李桂临时变节!
“离情,我……”李桂张了张口,最后还是神色痛苦地低下头去。
连雪笑了笑,故意十分惋惜地问,“师傅,今日你这位杨妃没了唐明皇、还作什么戏?”
“……”杜哲皱眉,并未立刻回答,只暗中捏紧了手中的描金折扇。
“既然做不下去,不如将场子让给我们坤班,”连雪趾高气扬,“坤班什么角儿都有,行头又一应俱全,师傅您这样临时拉的场子,还是别出去寒碜人了。在和亲王身下辗转承欢,难道不比抛头露面来银子快吗?!大伙儿说,是不是呀——”
“小雪……”李桂听不下去,扯了扯连雪的袖子。
“凭什么不让我说?!”连雪一双漂亮的凤目里闪着狠毒的光,“师傅你欺我不知吗?你同那些王爷亲贵做下的龌蹉事儿,难道还少了?!”
杜哲气得浑身发颤,连雪先抢他搭档、又胡说八道挑事儿,就是想泼脏水、砸场子,坏他声名,叫他在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气极、杜哲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款款一笑,先稳定了自家新建立的戏班子,也不与连雪纠缠,眼下说什么都对他不利。抬头仔细在人群中一找,正看见东张西望、神色慌张的查楼老板,于是杜哲朗声问道,“老板,我怎不知查楼已到了这般没规矩的地步?”
老板唯唯诺诺地走出来,他左不过是个商人,两边都不想得罪,坤班气势汹汹、曲别意也不好惹。老板赔笑,却半天想不出解决办法。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场子是我三日前就预下的,”杜哲挑眉,“老板您放人进来扰了我的场子,不打算给我个说法?”
“师傅你也不必追责老板,”连雪眼珠一转,“左不过师傅你要登台唱戏,徒弟也正有这个兴致,不若今日你我二人一起登台,共做一出《密誓》一较高下,如何?”
“喔?”杜哲勾了嘴角,连雪这厮倒不客气,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看客老爷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连雪生得阴柔,笑容也妩媚,“戏班各派一人往看客老爷们那里去取银钱,最后谁得的赏银多,谁便算胜了。若我胜了,师傅,我要你回坤班——做我三年的小厮!”
连雪这算盘打得阴毒,三年小厮足够毁了一个正当盛时的戏子。
杜哲心里明白连雪势在必得,可他如今也没有退路可选,于是他耸了耸肩点头答允,气势上不能输地问了一句,“若你输了,又当如何?”
连雪娇笑一声,妖娆地趴在李桂身上,嗔了一句,“我才不会输。”
之后,连雪便不再理会杜哲,自己钻进了妆间里占了半边,神神秘秘在中间隔上帘子,似是不想叫人看见一般。不多一会儿,帘子揭开,连雪扮上了全套的行头站在杜哲面前,甚至还冲着杜哲炫耀一般,“师傅,你瞧我这身行头怎么样?”
不用等杜哲开口,这戏园子里凡是看见了连雪这身装扮的男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雪头上戴着的一样是精致的五凤冠,但他的身上却只着了一件大红色的肚兜,露出了他白皙的肌肤还有光洁的后背、纤细的腰身。大红戏裙低低地系扣在耻骨附近,轻轻一动臀缝可现。戏裙之下,连雪竟什么都没穿,两条白大腿若隐若现,赤足踏在地面上,更有一股隐秘的色清意味。
食色性也,唱戏卖肉,就跟找嫩模卖车一个道理。杜哲蹙眉,不予评价。
“师傅,”连雪道,“杨玉环本就是仰人鼻息的妇人,没了唐明皇的庇护,只能玉颜空死。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谁说他没有唐明皇?!”
杜哲尚未回答,身后就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答复。有一个身着明黄绉缎三蓝绣团龙帔的生角正站在戏院妆间的门口,他略微整理了一番头上的真翠帖金箔皇帽,笑着来到杜哲身边、轻轻揽住杜哲的腰,冲着连雪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谁说我这妃子没有唐皇?”
“你、你是什么人?!”连雪打量着这突然杀出来救场的人。
“唐皇李隆基,”那生一本正经地用手中的描金折扇挑起杜哲的下巴冲他挤了挤眼睛,才笑道,“正是我这妃子的唐皇,李隆基。”
“你……怎么来……”眼前这位扮上了的生角,可不正是曹霑、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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