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涛声依旧,她问出话却没有人答应。
叶翡又问了一遍。
一直隔了半响,小艇上半躺着的岑湘才缓慢而艰难的转过头来,她侧身倚靠在小艇边缘上,听到叶翡的声音似乎反应了很长时间,才回过头来。
水里的叶翡看见她的脸色,惨白如鬼。
像是镶嵌在夜幕上的一片几近透明的魂魄。
“怎么比刚才还严重了……”叶翡嘀咕了一句,从水里爬到了船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艇的底积了一层水,岑湘全身都湿透了,叶翡赤脚蹲在小艇上,忽然觉得自己脚底的水颜色不太对。
她伸手掬起一捧,借着月光看见……浅红色的水流慢慢从她手心里溜走。
这真是个不详的颜色。
她两步挪到岑湘身边,发现她整个人一条贴在小艇边缘上,一只手始终捂着腹部,而手指已经被血染成了刺眼的深红色。
她一把拉开岑湘的手,被她捂着的地方,一个细小的圆形弹孔……鲜血不停的冒出来,顺着她早就已经湿透的衣服褶皱流淌下去,流入小艇底部积攒的那层海水,将海水染成不详的粉红色。
“你……”叶翡的眉头皱起来,“什么时候中弹了的?”
岑湘枯干煞白的嘴唇嚅嗫了半响,才终于完整的说出了一句话:“幸好……幸好你找到了。”
她脸上竟然还露出了笑容,虽然单薄脆弱的能被风吹散。
叶翡使劲的回想,终于确定大概是她和阿尔凯诺缠斗时两个人同时攫住那把枪,期间因为争夺放出去几次空壳弹,一直到手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完……那个时候底舱里横飞的子弹误伤了岑湘。
她忽然抿着嘴唇沉默下来。
一边将自己的裙摆撕下来去拧干去包扎岑湘腹部的伤口——幸好她今晚穿的礼服裙是阔摆,材质也是几乎不怎么沾水的稠,一边恍惚的想着,她是想杀了这个叫川田幸子的女人,因为她是一个暗杀者,她也想得到她手里的情报,因为她是一个间谍。
但是叶翡可能没有权利去对她执行制裁,也可以将她逮捕之后交给国家司法审判机关,在她接受了法律的审判之后等到她应有的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叶翡没有想到,她会就这样,因为以此意外事件,将大半的生命放逐流失在这片荒凉阒寂的海洋上。
岑湘软弱无力的手按住她的动作:“没用的……我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叶翡拂开她的手,继续将裙摆的布料绷直了缠绕在她的伤口上,最后打结的时候两层布料已经被血液浸透,她就不得不承认,岑湘说的是对的。
但是她也想起,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性命垂危的女人还抓着自己的手说,她要活下去,她必须要活下去……
“我希望这一枪是你开的,”岑湘苦笑着道,“因为我该被你杀了。”
叶翡不置可否:“谁知道呢。”
说着她从旁边拿起船桨,这个位置距离游艇比较近,现在最好的去处就是回到游艇上去,而且言臻他们现在应该也还在船上,可能会有一点帮助。
她出神想着,海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掀起一波浪打了过来,“哗啦”就像小艇送出去很远,摇晃飘荡了很一阵子,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叶翡再次操起船桨,往游艇的方向划了过去。
“别回去了……”岑湘蓦然道,“去那边的小岛上吧,离得不远,很快就可以到了。”
叶翡停下了滑划动船桨的动作,:“为什么不回去?”
岑湘安静地看着她:“你别让我死在那条船上……”
叶翡静默一瞬,调转了方向,朝着东南方划去。
“不知道现在……几,几点了……”
叶翡能听出她说话时的颤抖,就好像牙齿间之间都冒着嘶嘶冷气,整个人都僵硬的冰冷,那是失血过多又被寒凉海水泡过的缘故。
“你少说点话吧。”她道。
岑湘却仿佛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继续道:“趁我还能说得出话,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叶翡也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问道:“不是想活着吗?”
“可是……活不了了啊。”她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撑着船底艰难的挪了挪身子,捞了一捧海水抬起来时,抹去了眼角的一点眼泪。
叶翡道:“死就死,哭什么?”
“我不想死啊!”岑湘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气力终于得到了爆发,但是很快她就再次萎靡下去,耷拉着头,煞白的脸上眼泪汹涌的冲刷而过,“他们……挟持了褚遇,我想去救他……我想活着,我得去救他……我们都要结婚了!”
叶翡划船的手蓦然一顿。
难怪……那怪竹本铃姬会说“妄想去过平常人的生活”、“不配得到爱情”之列奇奇怪怪的话,难怪岑湘就算是出卖了所有的情报也想要自己救他,原来竟然是这样。
她不知道岑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伏在大陆上的,但是她去北平的时间叶翡却知道……也知道她的男朋友,那个文质沉静的高中老师褚遇,叶翡很早就见过那个男人,那个时候她还不曾怀疑岑湘的身份,也觉得,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简直般配。
后来那个求救电话也是褚遇打的,秋末夜里立交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他电话里的声音焦灼难耐以至于沙哑,岑湘的目的如何暂且不论,至少那个男人打电话给叶翡的那一刻,是持着一颗至纯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