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亦是在监狱门口找到的程博明。
那个小胖子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蹲在离监狱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树底下,被枯黄的杂草遮在里头,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程秋亦脚尖轻轻踢了踢他,“跟我回学校,别装死了。”
程博明从臂弯里抬起头,通红的双眼里还有泪花,断断续续地抽噎,“今天……是……是我妈生日……”他看着程秋亦,像一只猛然失了庇护的幼兽,程秋亦一脚就能踩死。
可程秋亦只是又踢了他一下,“今天也是礼拜二,你应该在学校里呆着。”
“程秋亦,要不是你,我妈也……也不会被关起来……”程博明恨透了程秋亦,可又只剩下程秋亦这么一个依靠,对她又怕又恨,拱着身体泄愤似的撞着程秋亦的小腿,“都怪你程秋亦,都怪你。”
程秋亦膝盖稍微用力,把他整个人踢了个四脚朝天,“你妈只被判了五年,我妈已经死了十年了,知足吧。”
监狱的墙很高,太阳从那面厚重的水泥墙后面沉下去,连仅剩的一点余晖也失不见,整片天空只剩下昏暗的深蓝色。
一阵风起,程博明冻得脸上的肉颤两下,他抖了抖肩膀看向程秋亦,程秋亦站得笔直,几乎和旁边的老树融为一体。
“程博明,恭喜你也成为孤儿。”
她轻蔑地笑了一下,睨着程博明道:“多亏了你妈,我已经当了十年的而孤儿了。”
程秋亦当年一直想,要不是程天宏胡来得太过,她母亲也许不会这么早撒手人寰,她那时那么年轻,简直是硬生生被程天宏和程家拖垮的。
孤儿。
这两个字让程博明恍惚片刻,他一直不愿面对的词,程秋亦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就跟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平淡。
“我妈妈每年过生日我都陪着她,我今年陪不了她了。”程博明拽着程秋亦的裤腿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被压扁了的盒子,“我妈妈最喜欢桂花糕,我帮同学写了好久的作业才攒了钱给她买的桂花糕,可她吃不到了。”
依稀可以看出那盒糕点包装精致,枣红的底色,端庄大气,一看就价格不菲,也不知程博明帮同学写了多少份作业才买了这么一盒桂花糕。
程秋亦漠然道:“我妈喜欢喝茶,她十年前就喝不到了。”
程博明默默拿了一块尚且完好的桂花糕,狠心掰了一半递给程秋亦,自己在另外一半上咬了一大口。
程秋亦瞧了一眼程博明脏兮兮的手指,想想还是接了过来,捻了一点放进嘴里,那糖糕太甜太腻,不和她的胃口。
“程秋亦,你想你妈妈吗?”程博明嘴里塞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问。
“这么多年,早不想了。”
从前倒是常常想起,只是每次想起这个女人,浮现在程秋亦脑海里的不是她五岁之前教她识字习文的女人就是后来躺在白色床单上的那具干枯的尸体,她母亲后来的模样,程秋亦竟然全然记不清了。
程秋亦把剩下的桂花糕重新递给程博明,“你想不想见程天宏?”
程博明咀嚼的动作骤然停顿,他使劲咽下嘴里的糖糕,仰着头看程秋亦,“他们都说我爸已经死了,我不相信,程秋亦,我爸还活着,对不对?”
程博明是还活着,不过已经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了。这世上记得他的还有几个?人人都当他死了,只有他自己依旧沉浸在程家繁荣兴盛的幻觉里。
“他还没死,不过快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男人,从前左拥右抱,所谓男人的快活全享受到了,谁能想到他晚年会凄凉成这样。
也算不得凄凉,至少这个懦弱的男人给自己编织的梦很美满。
程博明吸吸鼻子,踉踉跄跄跟上程秋亦,唠唠叨叨地问她:“程秋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们都说是我妈妈抢了你爸爸,是不是真的?”
他期待地仰望着程秋亦,希望她给他一个否定答案。他妈妈那么好的女人,会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会教他唱儿歌,会做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可能是个坏女人。
坏女人该像程秋亦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揍他,要么叫他“小胖子”,要么叫他“臭小子”。
可他妈妈竟然也会拿刀子去伤人,程博明虽然跋扈,也知道善恶,那天那么明晃晃的一把刀子朝程秋亦捅过去,最后柳舒晗的血大片大片淌在地板上,程博明吓得双腿跟灌了泥浆一样不能动弹,差点以为柳舒晗会就这么死去。
沈文琴那么狠绝,一点余地都不留,是真的想让程秋亦死的,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吗?
程秋亦也不全然是个坏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救了他,威风凛凛,把老欺负他的那小子打趴下的时候衣角都在空气里飘。
程博明从没见过这么帅气的女人。
他的妈妈从来都是温婉的,连教训他的时候语气都很柔和,他从前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和沈文琴一样,温柔得像水,但程秋亦不像水,程秋亦像一块铁板,不近人情。
他期待程秋亦说不是,程秋亦却说是。
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其他的愤恨,只有一个“是”,程博明找不到反驳的漏洞。
监狱在几乎偏僻到农村里去的郊区,离程博明学校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离位于市中心的医院更远,等程秋亦带着程博明站在程天宏病床前时已经晚上九点。程博明对着那薄薄一扇木门油然而生一股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