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牧发现,虽然与他日日夜夜同进同出,但实际上对他一无所知,今日无意中触动他心绪,才窥见他一点点过往。
邢战并不喜欢提过去,因为在他人生中很长一段日子里,苦多过甜,既然已经那么苦了,又何必还泡在过去的苦水里呢?更何况整日唉声叹气的,实在太窝囊了。
内心煎熬着,面上微凉,宫牧的掌心贴着自己脸庞。
“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不要勉强自己。悲伤并不可耻,偶尔放纵一下无妨。”
四目相对,宫牧似乎能看进自己的心底,邢战笑了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试图安慰他了。
母亲的病故是他的伤痛,他从不拿出来与人分说,这一回破了例。也许是何文斌母子的触动,也许是他认为眼前站着的是能明白他感受的人。
“行了,我没那么脆弱。”邢战推开他的手,“我有个请求,不知道你能否做到,也许有些过分。”
他用了“请求”两个字,宫牧错愕。
“你能让何文斌还阳一会吗,或者也不用还阳,反正只要能让他妈妈看见,可以吗?”
不论宫牧能否做到,让鬼魂现身本身就是大忌,所以邢战说得十分谨慎。
宫牧犹豫了一下,此事自然是不合规定的,可宫牧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行,不过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且只能一次。”
邢战大喜:“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回到屋里邢战与何母闲聊,何母三句话不离儿子,翻来覆去地问何文斌的近况,邢战舌灿莲花,尽挑好的说,即使不知道的,也能随口编出些好话。
当他实在说无可说的时候,房门推开,何文斌红着眼睛冲了进来。
邢战也不知道他算人还是算鬼,至少表面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何母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儿子,你怎么回来了?”
“妈!”何文斌哭着跪在何母脚边抱住她的大腿,“妈,我回来看你了!”
何母泪如泉涌,笑容灿烂:“你回来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呢?你老板那儿不要紧吧?我这边又没什么事,你回来干什么多耽误时间啊。”
“妈妈!”何文斌只顾抱着她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总之就是高兴。
邢战起身离开,将屋子还给他们母子俩,那母子俩也激动得顾不上他。
“你起来啊,好好的跪我干什么?”何母去拽何文斌。
“妈,我赚钱了!赚了一大笔钱!”何文斌将口袋里的汇款单塞到何母手里,“你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就买,别省!”
宫牧站在院子里,衣袍在夜风下轻轻飘动,他的身影看上去更淡了,邢战心口一痛。
“你不对我说声谢谢?”宫牧挑眼看他。
本来是要说谢谢的,可看到宫牧急切的模样,又让邢战起了玩心:“该说谢谢的不应该是何文斌吗?”
宫牧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又不是为了帮他。”
寂静的夜里,他们相视而立,皎洁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勾出一条银边,广阔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分明是成人的模样,分明是天庭堕下的仙,分明是修炼成精的妖,却偏偏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谢谢。”邢战笑道。
宫牧扬起唇角。
短短两个小时根本就不够,更何况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团聚。当何文斌的手快要抓不住何母的手时,他知道他的时间到了。
他用了出差途经这个拙劣的借口,何母惊喜过度也无暇细思,分别时又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
好不容易把何母劝住,假装离开,在树丛的掩映中,何文斌的身体再一次灵体化。
何文斌走到邢战和宫牧面前,脚一抖又要跪。
“别跪别跪!哎呀,你这样我都看烦了!”邢战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我也不知道……”何文斌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
“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该投胎的投胎,该转世的转世。”
何文斌低着头不说话,他虽然不聪明,但是记得宫牧之前说过的话,他私自滞留人间、惊扰凡人犯了刑律,下了地府是要受刑的,转世也无法再投胎做人。
“我……一定得去了吗?”何文斌黯然。
来世无法再做人,是怎样一种体验,何文斌不知道,但想象一下就是不好的体验。
邢战没死过,没有体会,但宫牧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若是想当孤魂野鬼,就随你吧,反正我不是鬼差,没兴趣催你上路。”宫牧满不在乎,“不过你心中已无怨,成不了厉鬼,时间长了心智会迷失,最终成化为混沌,如果你对你母亲眷恋太深,也有可能会束缚在她身上,反而吸走她的精气。”
何文斌一听慌了,面色愁苦。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去路……”宫牧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邢战,后者莫名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去路?”何文斌急问。
“托身在有灵性的器物上,器物的灵性越足,你的心智能保持得越久,就好比邢战腕上的珠串,是上等法器,你若是能托身在这类物件上也算是一种修行。”他虽然言语是假设,但暗示意味浓重。
这对何文斌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可以吗?邢大哥,我可以吗?”
邢战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被宫牧说得很晕:“还能这样?”